双桥
桥,对渴求交际的人类来说,往往是附带着特殊情感的事物,它不但是连通两岸的工具,更是心灵沟通的化身。一说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诸如“友谊”、“和平”、“爱”等美好的字眼。
遥想1957年,武汉长江大桥建成,毛主席挥毫泼墨“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雄壮诗词,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的神态跃然纸上。在很多的文学及影视作品中经常会出现以桥为背景的片段,试着回忆一下这些片段,无论欢喜亦或悲伤,在桥上发生的故事总会让人更加感同身受,那座桥仿佛有魔力一般,悄无声息的就把你吸入到那个虚拟的情境之中。笔者本人就很喜欢桥,每到一个地方,都很喜欢往有桥的地方去。长江大桥,黄河大桥,跨海大桥,迎风而立,托起朝阳,观巨浪翻滚,听波涛嘶吼,世界在脚下,未来在眼前,雄心壮志一触即发。天桥、廊桥、高架桥,华灯初上,车流不息,芸芸众生熙熙攘攘插肩而过,阅人生百态,览世间繁华,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爬满每个人的脸颊。
成人世界里,大家走过许许多多个桥,也经历过无数个风景,喜怒哀乐心头绕,但每个桥的感受都不一样,因为走过每个桥时的心情都不同。
孩童世界的桥则完全不同。
双桥不是一个桥的名字,而是指两座桥,即三里桥和张庙大桥,三里桥在西,张庙大桥在东。三里桥两端开阔少人居住,106国道贯穿而过;张庙大桥两端布满居民,人口稠密,S335踏行而出。两座桥都属于极为普通的梁桥,造型可谓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个时期建造。八根圆柱形的石桥墩,四长四短对称分布在小洪河两岸,距河面高度大约有十几米的水泥桥面上坑坑洼洼,两侧是斑驳的石栏杆,长期的风吹日晒,栏杆表层已经严重风化蜕皮,有些栏杆腐蚀过半,感觉飞起一脚应该就可以踹断,但没人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大桥由于是县城往北的必经之路,交通虽称不上繁忙但也络绎不绝,行人、汽车、牛车、拖拉机、大货车相间而行。桥面两侧砌的有宽约六十公分高约二十公分的高台供路人过桥,桥中间路面的表皮被卡车的轮胎抓的支离破碎布满碎屑,在这坑坑洼洼之地偶尔还会发现冒着热气的新鲜牛粪或者驴粪马粪骡子粪,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也没有觉得过于恶心,只是需要小心绕行而已。晴日里,每当有车碾过都会呼啸起一股呛人的尘土,下雨天,坐轿般的车辆颠簸而来时,污水四溅,弄脏你一身那也是家常便饭,除了指着疾驰而过的车辆日爹骂娘之外,也只能自认倒霉回家洗衣。
村子的孩子比较常去的还是三里桥,因为那里靠近水杉林还有小池塘,放牛放羊的时候都会顺带跑桥上去玩,不过大人们都不愿意孩子往桥上跑,因为桥面狭窄且车辆太多怕出意外,可是那时候大人整天都在忙,哪有时间看小孩,顶多就是在家里训斥嘱托几句,可出了门那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了。
孩子们在桥上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挨着栏杆站成一排,玩三种游戏,即"一吐二尿三扔"。
“吐”就是指吐口水,准确来说就是比谁吐口水吐的最远,一般来讲都是在无风的天气玩儿。所有人按照高低个儿排队站好之后,为首的孩子会发号施令,在听到“预备,吐!”之后,大家集体做的动作就是,瞪大眼睛,用鼻子深吸一口气把鼻涕抽到口腔,然后用力“哈”一声把喉咙中黏稠物也给冲出来,这两股液体在嘴里汇合之后,翻到舌头上面,推到嘴唇,上身微微后倾做发射动作,然后就是身体猛然前突惊天地泣鬼神“呸”的一声。眼看着白的黄的还有黑的,稀的稠的液体粘合物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往河面坠去。按照运动初速度与抛物线的理论来说,一般最后赢得都是为首的大孩子,一是力气大,二是40度角的技巧掌握的最为纯熟。但也有例外,比如感冒了,因为生病的时候鼻涕及喉咙的分泌物相对质量较大,发射的时候会更远一些。这就可怜了那些四五岁的小娃,因为这个年龄段还不怎么会吐痰,真正的是在吐口水,口水不但吐不远,还很容易溅到自己身上,然后引得大家一阵大笑。赢的人自然是欢欣不已,但输的人照样是乐此不疲,大家都相当的开心,直到口干舌燥,吐不出口水为止。那时候农村的孩子们出门从来都不带水杯,而且也没有自己专用的水杯,就算嘶吼半天也不会说嗓子喉咙发炎,可现在城里的娃儿们,大人天天跟在屁股后面每搁三五分钟就喂一次水也挡不住各种呼吸道感染的侵袭。
“尿”顾名思义就是站在桥上尿尿了,是男孩子们的专属游戏,“迎风尿三尺”恐怕是每个男生的终极梦想了,但也仅仅是梦想而已。当夕阳西下,晚霞烧透了半边天,落日渐被吞噬,微风习习,清爽宜人,一排按高低个儿排序整齐的孩子们面西而立,裤头退到脚脖子上,露出一个个圆润白皙的屁股蛋子,下面是两条被烈日暴晒出的黑黝黝的大腿,远远望去,犹如两根黒柱子托着的一盏明灯,光彩夺目吸人眼球。孩子们手持秘密武器穿过栏杆的空格发射出一道道水柱,落日的余晖映射在这水柱上,波光闪闪,在身体的左右摇晃中,这一道道的波光跳着S型的舞蹈向下坠去,虽无疑似银河落九天的气势,但也有一斛珍珠洒高楼的美丽。孩子们得意地享受着尽情洒泄的欢愉,可否泰轮转,一不小心水柱泚到了栏杆上,犹如打碎的琉璃,溅的自己满脸满身都是,情急之下用手赶紧去搽脸,无奈下面的武器失去掌控,没了方向的胡乱发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周围的孩子也立刻遭了殃,紧急避让之下,就会产生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效果,瞬间乱作一团,除了眼疾手快的能迅速跳离是非之地,大部分孩子都免不了童子尿的洗礼。路过的大人们横眉冷对,躲闪着孩子们,口中念叨着诸如“这是谁家的熊孩子咋恁真皮类”,“别乱尿了,再乱尿了用脚跺你们了啊!”不过这并没什么大不了,孩子们集体跑到池塘边,直接跳进水里,水中脱掉裤头背心,涮洗一下拧干挂在树枝上,嬉戏一番之后,穿着半干的衣裤再去疯跑一圈,保证回家之后身上没有任何的尿液痕迹。
“扔”就是扔石子儿,桥面被碾出的坑里经过水泡风化轮胎反复摩擦,水泥中掺杂的石子儿会剥离脱落,孩子们捡起满满的一把攥在左手,右手检出一颗握在掌心,奋力的往前一掷,数秒之后会听到“噗”的一声轻响,水面溅起一圈涟漪。大家都着急忙慌的往河里扔石子儿,比赛看谁扔的最远。远远的从西边驶过来一条运货物的小型铁质轮船,孩子们暂时偃旗息鼓,商量着待会儿等轮船过了桥洞,就都往船上扔石子儿,看谁能砸中船篷。于是大家都站在桥面东侧,待轮船刚过桥洞漏出铁蓬,就争先恐后的抛出手中的石子儿往船上砸,一阵噼里啪啦之后,从船舱里跑出来一个晒的黑乎乎的船夫,光着上身,穿着短裤,赤巴着脚,一口黄牙,指着孩子们大声的叫骂,然这叫骂只会激起孩子们更加旺盛的斗志,扔的更快更凶了,有甚者直接抓起一把石子儿直接投过去,船夫一看不是事儿,赶紧躲到船舱中,漏出一个头继续叫骂着,而孩子们则大声笑着继续扔着石子儿,直到轮船漂远再也砸不到。
大桥下有个涵洞,里面长期住着一个流浪汉,头发蓬乱的快看不到脸,漏出的部分黑的像一块焦炭,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人看,偶尔滚动一下眼珠会闪出一条白色的物质,突然间嘴角漏出一丝谜一般的微笑,像极了西游记里的妖怪,着实有些吓人,孩子们一般都是远远的观望不敢靠前,他的住处是如此的神秘,放佛藏着宝藏一般,吸引着孩子们想去探险。终于有一天,看到流浪汉远远的离开之后,安排一个小孩子放哨,大家都怀着激动紧张的心情蜂拥在涵洞的下方,一个胆大的大男孩踩着另一个孩子的肩膀爬到了涵洞里,一番搜寻,不过令人失望的是,里面除了一堆破烂衣服杂乱的铺在地面以及几个空罐子,其他什么也没有。从此之后,大家再也没有人想去探索这个涵洞,而且这个流浪汉好像也不怎么能看到了。
清凉的早晨或者洒满余晖的傍晚,总会看到有一些成对儿的男女站在桥上看风景,而他们也是孩子们的风景。这些恋人有的把自行车扎在傍边,胳膊肘撑在栏杆上,双手捧着脸,迎着微风,目视前方,低声细语的诉说着什么。有的则是坐在摩托车上看着桥下远处的风景,女人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的手则从女人后背绕过脖颈轻轻的抚摸着女人耳边的发丝,嘴里呢喃着甜言蜜语,情到浓时还会忍不住亲上一小口。孩子们无法理解这种情况,总觉得在这种地方站着吃泥吃土,真是傻透了。一时好奇心起,伴着嘲笑则会成群结队佯装过桥,路过恋人傍边时突然间大声打闹,这些人往往都会吓一大跳,然后就是怒气冲冲的盯着他们,特别是男人们虽然满腔怒火但为了保持在女人面前的风度及优雅,一般都不会立刻雷霆暴怒,而孩子们,则是兴高采烈的奔走而去,恶作剧,永远是获取快乐的重要源泉。
桥下南岸的河滩比较开阔,地势平坦且青草茂盛,是放牛羊的好地方,当然也是孩子们打闹的好场所。与此同时,这块草地也是个刑场,没错,你没看错,是刑场。九十年代初期经常严打,而每年都会在这个地方枪毙一批据说是罪孽深重的人。行刑的时候那真是人山人海,特别是桥上挤满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颈探头往下看。黑压压的人群更让人担心,反正笔者当年是绝对不敢往桥上挤的,真怕那么多人挤作一团,一下会把栏杆推断,或者踩踏之下会把大桥给压塌了,不过事实证明,这些都是多虑,大桥设计的还是很结实的,起码比现在有些大桥刚建成几个月都倒塌了质量真算是好太多了。行刑的细节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每次回忆着这个画面,总让笔者想起鲁迅先生的“人血馒头”的场景,冷漠亢奋激动不已大抵就是人群的写照吧。特警全副武装端着枪笔直地站立着,囚犯套着面罩背后插着亡命牌卑微地跪在地上,一声枪响,“奥”,人群爆发出一个声音,有喝彩有叹息,但基本上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罪有应得。囚犯应声倒地,有家属的拉走尸体,没家属的特警们运走,据说刚死的时候器官还活着,赶紧解剖可以卖给医院。这些骇人的场面笔者已经记不得是亲眼目睹还是别人的口口相传,但是这个事情确实记忆犹新。刚行刑过的那几天是没人敢往那个地方去的,大人说阴气太重,有冤魂缠绕不散,可孩子们却是无所畏惧,虽然草地上的几摊血迹仍在,但并不耽误继续玩耍,有一次大家竟神奇地在草堆里发现了几块亡命牌子,牌子的顶端削成了三角尖头,像一把很大的剑,牌子上面浸的血已经干了,有些发黑,毛笔字写着“SR犯XXX,QJ犯XXX”,胆大的孩子则一人一把当做武器就地戏耍打斗起来……
张庙大桥不是村里孩子的地盘,所以去的比较少,那里船民聚集,有很多外地人口,因为做船运生意就暂时在这里落脚,私搭乱建的房子很多,居住的久了慢慢的就形成了一个比较特殊的聚集地,由于人口流动相对较大治安也比较差,邻里之间吵架打架那是家常便饭,经常也会发生一些偷窃事件。笔者曾经有一个小学同学就是船民的后代,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并且有着一个看起来很悲惨的家庭。她先是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他人,然后母亲又去世,后爸又娶了后妈,等于这个家庭没有一个人跟她有血缘关系!尽管如此,她依然是个天真乐观的孩子,就是学习不怎么用心,但是仗义热心,也因此博得了很好的人缘。
桥下有一个船厂,说是船厂,实际上也就是在露天的地方进行旱船而已。有两条未完工的铁船横在河边,船上火花四射,焊工们顶着酷热在辛苦的劳作。一旦完工,就等上游大水来袭,然后推船下河顺流东去。在当时来讲,这一块是个小码头,也算得上是工业聚集地了,毕竟造船还是需要很多的原料和人工的,也为村子里的劳力提供了一些就业岗位。笔者的老爸当年就在桥边开过一个木头加工店,说是店铺实际上就一间很简易的棚子,里面放着一台电锯,主要业务就是帮别人把一些很大的树木切割开。简陋的环境很容易发生事故,笔者的老爸就不小心触电了,满脸的皮肉都烧黑了,带着一个草帽遮面,村子的孩子看到他都躲的远远的,一度笔者自己也不敢直视他。
力气人谋生的艰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但那时候条件更艰苦更恶劣,常常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一口饭吃,每每想来心中总是百感交集,酸楚难言,所以,向劳动人民致敬,也唯有用毕生来报答养育之恩方能此心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