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告M者”的关注下生活
这几年,随着许多挡案解密,当事人的忏悔,“告M者”的内情逐渐告白天下。最令人震惊的是许多我们尊敬的作家,也在特定的时间和位置担当了“告M者”。纵观历史,这块土地,似乎与“告M”有缘。
1: 我第一次享受“告M者”的关怀,是在我十三岁的1972年。那年春节,我的一个舅舅从凉山一个农场刑满释放,他在老家一没住房二没工作三没老婆孩子,只好申请继续留在农场劳动,每年可以回老家看望哥哥姐姐。这样,我才得以认识有个舅舅。舅舅在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知识面广,喜欢听他讲故事。休假期满,他又回到农场。我便给他写了一封信,内容大致是认识他很高兴,接触时间短却明白了许多道理。
就是这样一封初中学生写给亲舅舅的信,许是那个年代寄给农场的所有信件,须由专门的人拆开看过才行。那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人,看了我的信,加了按语,直接退回我读书的学校。正是上课时间,进驻学校的工人宣传队师傅让我不用上课,跟着他去了学校办公室。办公室有讲政治的老师和另一位工人师傅。他们说我写给舅舅的信已经转回学校,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件,是阶级斗争在学校的具体表现。让我不用上课,从三个根源(家庭根源、社会根源、阶级根源)去深挖自己写信的错误。
对于刚读初二的学生来说,这份检讨书很难写,写了几篇始终不符合他们要求,让我重新写,不合格就不能继续去读书。苦恼中,一天在乐山老公园碰到二中的老同学郭远锋,他是文化名人郭沫若的亲侄子。听了我的情况,直接给我出主意,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于是把我带去图书馆,他母亲在那上班,我们从四川日报到人民日报,从“走资派”检查交待和革命群众的批判文章中,凡是见到最恶毒的文字一律抄下来,填上我的名字,大概抄了二十来张,找个订书机装订成册送去学校,一次过关,第二天便让我回到教室坐位上。
不知现在的农场还有专门拆别人信件的审读员么?
2: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是一个无书可读的年代。但是我们很想读书。学校的图书馆终年锁着不开放,喜欢读书的同学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一天我发现学校图书馆阅览室的窗户没有锁死,便趁无人时爬进去偷了些文学杂志。带回宿舍后不仅自己看,还借给其他同学交换着看。他们的书比我的好,世界名著居多。
有天晚上,学校图书馆又遭劫。先在住校同学中查,一查便查到我枕头下有阅览室的杂志,让我交待偷了多少次,偷的书籍都藏在哪。我说去偷过两次,就是几本杂志。查书的老师始终不相信,又从我身上查不出其他书籍,只好罢了。
事情过去三十多年。有一年我们班开同学会,提起当年偷书的事。同学Yzj告诉我一个当年的大秘密。他当时是我们班的小组长,他住较场坝,我住县街,经常一起上学,都喜欢打篮球,玩得好。他说我是个笨贼,阅览室的窗户就是他们有意不锁的,让我上当从而引开别人的调查视线。那些文学杂志他们看不上,他们拿的全是书库里的精品,基本上把好书搬空了。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现代版。
学校图书馆失窃后,校方认为我是主犯,却又在我那里找不到那些失窃的精品书,便让他以好朋友的身份去我家。多年后,他说让一个真正的偷书人去调查你这个笨蛋。说起来真的好笑。
我感到庆幸,庆幸的是老同学去了我家后,向派他来秘密侦查的后台老师说了真话,从而消除了对我的怀疑,让我继续求学。虽然说有贼喊抓贼的嫌疑,仍然留下了人性的光辉。
3: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一个大地生烟,空气通畅的时代。各种新思想新战略如雨后春笋。你敢说,报纸上便敢刊登。有几份刚诞生不久的报纸,比如经济学周报,世界经济导报等,每一期都有几篇振聋发聩的文章,令人心潮澎湃。
我在省级机关政策研究室工作,热心变革。在中央和省级报刊杂志发表了大量的为市场经济搖旗纳喊的文章。单位主要领导看好我,指定我的处长注意培养我加入组织。
那时的办公室很简陋,一间办公室摆六张桌子,六个人一起办公。机关经费充足,从天到地堆满了订阅的各种报刊杂志,特别是人民大学的报刊复印资料,应有尽有,上面有最新的港台文章还有英美近况。
搞经济研究的人,喜欢把自己的读书心得和对政策的理解说出来,四川话叫摆龙门阵。我爱读书,经常海阔天空。
有一次,办公室只有我和另一位老同志。老同志姓王,原是老昆明,大学毕业后分去吉林工作,有过许多坎坷。他见四下无人,关上门,语重心长告诫我,让我以后不要在办公室公开发表意见,并用手指指他旁边的空椅子,“你每一次说话,他都在旁边认真记录下来。”那人姓罗,从昭通调上来的,支部的什么委员。人朴实,我的第一份申请便是他亲手教我写的。
解放思想,大胆尝试都走过十个年头,电视台激情四射的河殇节目已经播出。我真不敢相信还有人吃饱饭却记着别人的黑账。我多了个心眼。
有一天,趁空椅子去另一个楼层的财务处报账,他那本笔记本正好放在桌上,我起身抓过来翻开,天啊!大半本都是为我记录,时间、地点、听到的有几个人,全是我说的与当时政策相违的观点言论,好话一句无。一把撕了,丢在他办公桌上。
4:一把手难当,做好了是团队合作的好,出了问题全由老大负责。人人都想做老大。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我在一家公开发行的综合性刊物当总编辑。那时,省新闻出版局报刊处长当过兵,认识我老丈人,对我格外照顾。每当新刊物出版,必然会接到他的电话,说是有人反映,刊物许多文字的处理存在原则性错误,让我注意。类似的反馈多了,始终找不到出处。
人多嘴杂,给我开车的驾驶员小朱信息灵通,有天他告诉我,有几个编辑记者正在一位副总编辑的蛊惑下,四处收集我的材料,其中精彩内容:有酒就醉,有床便睡,偷税漏税。有几位和我比较熟悉的煤老板和水泥厂老板,我曾写过他们的报告文学,他们打电话告诉我,说有人去悄咪咪调查我,特别关心是否收过贿。
我在明处,告密者在暗处,我像菜板上一条鱼。一天,曾经给我担任《云南走向世界》电视专题片财务的杨同志发来一信息,让我不开车,骑自行车去一个当时比较偏僻的西华园,她有要事告诉我。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却如旧时的地下工作者去接头。见面后她很紧张说,有人写信把我告到组织部门,甚至牵涉到她,罗列了许多,让我作好准备。
查了半年多时间,仍然是张白纸,真是八分邮票跑半年。我累了,从内到外不想干了,组织上让我去省里直管的一个财团工作,二话不说便去了。
机关机关,全是玄机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