窖井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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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张，知天命的年纪，圆脸大耳，中等身材，文化程度不高，是一名从业多年的水电工，现受雇于某物业公司，专门负责西龙小区的水电维修。
“老张，广场那边有几栋楼断电了，你去排查一下是什么问题，抓紧恢复供电。别跟上次一样，让人家捅到街道办主任那儿，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物业楼二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中，刚给一户人家修完抽水桶回来的老张正对着电扇休息，顶头上司黄原突然从门外匆匆走进来，拍了拍老张的肩膀，一脸郑重地说。
事关几百户人家的正常生活，老张自然不敢马虎，当即胡乱将手机塞进兜里，挎上工具包，走出办公室。
老张骑着破旧电动车来到广场，打开草坪上的供电箱仔细地观察了两分钟，发现开关并没有跳闸，心中顿时有数，想着可能是线路出了问题。
西龙小区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基础设施陈旧，线路老化严重，经常断电，尤其是这个月，这样的事情已是第三例，忙得老张焦头烂额，常常加班加点恢复供电，连老伴突发脑溢血住院都没能抽空去陪护。
“可能又是线路的问题，我现在回来拿警示牌，一会儿掀开窨井盖下去看看。”老张给黄原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情况，随即锁上供电箱，又往物业赶。
十分钟后，电动车缓缓在广场前停下。老张下车来，撬开窨井盖，将警示牌放好，随后便跳进了阴暗潮湿的下水道中。
一进来，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钻入老张的鼻子中。他皱着眉头，用手电筒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道壁上长着青苔，脚下的淤泥中爬着好几种令人恶心的虫子。
老张忍住恶心，打着手电筒，顺着电缆管道认真检查着，很快就找到了断电的原因——电缆管道有一处破损，电线处于潮湿的环境中，从而导致断电。
找到问题，事情就不难解决了。老张松了一口气，原路返回爬出下水道，正准备打电话跟领导说明情况，还没掏出手机，它自己就响了。老张摘下脏兮兮的手套，掏出手机一看，是儿子打来的电话。
“喂，什么事？我正忙着呢！你说什么？好，我马上赶过来。”得知老伴突然昏迷，老张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顾不上手上没干完的工作和换身干净衣裳，骑上车就往医院赶。
他走得匆忙，压根忘了窨井盖还没复位。那黑漆漆的井口，像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炸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警示牌还竖在旁边，只要没人动，基本上不会出大问题。
2.
老张离开不久，一辆白色小轿车缓缓驶进小区，绕了一圈后，在警示牌前停了下来。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叫李荣兰，是县城四小的老师；后排那个七八岁的男孩，是她唯一的儿子。
“怎么又没了！”李荣兰不满地嘟嚷着。小区公共面积窄，车位严重不足，大多时候都是满的，有的人家甚至在小区外的停车场中长期租车位用。
李兰荣不经意间的一瞥，发现还有一个车位空着，不过，那车位被警示牌占了，大概在施工。
她沉思片刻，推开门下了车，来到下水道口，弯着腰朝里面放声喊道：“有人吗？有的话答应一声。”
没听见回答的李荣兰又喊了几声，确认里面没人后，决定将警示牌挪开，把车停在上面。她看向脏兮兮的窨井盖，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白裙子，怕弄脏裙子，便自我安慰道：“应该没事吧？车挡着呢！”
李荣兰终究没有将窨井盖复位，只把警示牌拎起来放在草坪上，随即将开进了停车位。将车停好后，她扭头看着后排的儿子，指了指广场上的一群小孩，笑着说：“乖小昊，你在楼下跟他们玩会儿，妈妈回家做好饭再下来叫你。”
“妈妈，我想吃鸡腿。”小昊乖巧地点点头，眼里闪烁小星星。
“好，妈妈给你做，去玩儿吧。”李荣兰拉开车门下来，注视着儿子抱着他那最喜欢的小足球奔向那群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后，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李荣兰换了鞋、洗了手，刚将鸡腿从冰箱里拿出来解冻，就接到了学校的电话——明天有领导来学校检查工作，让她回去加班做资料。
客客气气地挂掉电话后，李荣兰心里很不舒服，加班，加班，天天加班，总有加不完的班。自己哪里像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分明是专业做资料的嘛。
埋怨归埋怨，工作还得干，总不能辞职吧？还背着几十万的房贷哩，一家老小平时的开销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靠丈夫那点微薄的薪水，怎么养得起。
想到丈夫，李荣兰就一肚子气，在水务局待了将近十年，工资还是那么点儿，提干的事也没着落，同年进单位的老冯都当上办公室主任了，他还是个小小的办事员，真教人失望，嫁给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喂，你搞什么鬼！都这个点了还不回来？是不是又跟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去了？老娘在这儿忙得要死，赶紧回来给你儿子做饭！”
“来不了，在加班，你让妈过去做一下嘛。”
“加个鬼的班！加班有什么用？你是升职还是涨工资了？不行就辞职吧！干工地都比在单位混吃等死强！挂了，忙得很！”李荣兰愤愤地挂断电话。
稍微平复心情后，她再次拿起手机给婆婆打电话：“妈，您今晚有空吗？来帮我们带下孩子。嗯，我们都没空。好，好嘞，辛苦您了，妈。”
李荣兰松了一口气，捎上钥匙匆匆下楼。
3.
县医院住院部十二楼的病房中，老张看着刚刚睡着的老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接着转身一脸苦笑地对窗边的儿子两口子说：“辛苦你们了，我太忙了，我……”
儿子低头看着手机，没有作声；儿媳脸色阴沉，讥笑道：“是，您忙，就您一个人忙，我们都不忙，我们坐着吃干饭！”
老张无言以对，气氛顿时陷入尴尬。
一旁，老张儿子看不过去，把手机塞回兜里，看了媳妇一眼，淡淡地说：“行了，少说两句，都是一家人……”
“就说怎么了！不让说？你怎么不来医院照顾你妈！我在医院累死累活的，你还发牢骚……呜呜……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呜呜……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着说着，儿媳一边抽搭一边抹眼泪。
儿子觉得失了面子，便斥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老子没上班吗？家里吃的穿的，孩子上学、生病，哪样不是老子掏钱。妈的，冲老子发火。”
“呜呜~姓张的，我要跟你离婚！”
“离就离，明天就上民政局，谁不离谁孙子！”
儿媳恶狠狠地瞪了老张一眼，捂着脸跑出病房。老张又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怒气未消的儿子，轻声说：“爸明天就去跟领导辞职，以后你们不用来(医院)了，都去忙自己的吧。”
儿子将目光移到病床上，想了想，轻轻点头。一地鸡毛的生活，让许多人无奈。
病房中突然响起一阵悠扬的铃声，老张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顶头上司黄原的。接通后，黄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听得老张胆战心惊。
小区出事了……
4.
傍晚，夕阳的余辉洒在西龙小区唯一的广场上，几个年纪相近的孩子正追着一个足球踢。足球碰到台阶弹起来，斜斜地往沥青路上坠去，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着追到路上，接着玩耍。
其中一个身材肥胖的小孩猛地一脚将球踢飞了。在众人的目光中，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顷刻间便落进一个黑漆漆的洞里，消失不见了。
几个小孩来到洞(下水道口)旁，趴在地上往里面看。下水道很深——对这群孩子而言，又阴暗，压根看不清球在哪儿。
“太黑了，看不见球，怎么办？”
“是啊，是啊，玩不了，咱们回家吧。”
“不行，我的球还在里面呢！找不到妈妈会骂我的。”李荣兰的儿子小昊很委屈，也很生气，拦住了同伴的去路，要大家一起想办法把球拣出来。
几个孩子商量一番，决定让小昊伸手去掏，大家则伸手拉住他的双脚，不让他掉进去。小昊将头伸进黑漆漆的下水道，顿时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熏得他直想吐，可球还在里面，拿不出来会挨骂的。
他努力把身体往下水道里伸，并探出手乱抓。可惜，下水道太深，除了空气，他什么都摸不到。
这时，一个老太太背着手路过，看到这骇人的一幕，连忙上前阻止，并斥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干嘛呢！这么危险，都滚回家去！”
孩子们吓了一大跳，紧张之余，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只听砰的一声响起，小昊就掉进了下水道中，他又疼又怕，霎时嚎啕不止。
老太太见状，也慌了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彼时，物业的黄原长时间没等到老张的反馈，便过来查看，刚好听到几个孩子在叫，就上前询问。
看到躺在地上的窨井盖，黄原顿时了然于胸。他趴在下水道口，询问掉落孩子的详情，并边想办法施救边不断说话安慰他。
5.
收到有孩子掉进下水道的消息，大吃一惊的老张连忙把酣睡中的老伴托付给儿子，独自骑上车往小区赶。
老张越想越怕，心乱如麻，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红灯都亮了还火急火燎地往前冲，差点撞上一辆白色小轿车。
车上的女人骂了他一通，便开车走了。
老张匆匆忙忙回到物业，却没找到黄原，便跟值班的同事打听。同事说，黄原已经把那个不慎掉进下水道的孩子捞上来了，正送往县医院治疗。
老张松了一口气，再次来到广场边上，发现窨井盖还躺在原地，自己放的警示牌却倒在了草坪上。
“他妈的，哪个狗日的故意整老子！”老张低骂一句，弯腰掀起窨井盖将之复位。他似乎觉得不解气，又在上面狠狠地跺了几脚，这才捡起警示牌放在电动车踏板上，预备把它放回物业再去医院。
老张来到县医院楼下，给黄原打了个电话，询问掉落小孩的情况。幸而那小孩掉落的位置没有尖锐的东西，只是扭到脚，除此之外，就身上有几道擦伤。
老张找到黄原一行人，跟那个孩子的家人道歉，态度很是诚恳，并承诺会承担所有的治疗费用。孩子的家人也明事理，没有追究其他的责任。
6.
李荣兰回到学校，在校领导的安排下，与几个同事一起加班，各自负责整理部分资料。时间紧、任务重，大家都不敢耽搁，分配好任务后，领导大手一挥，让他(她)们各自回办公室干活，自己则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李荣兰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办公室，拉出办公桌下的椅子落座，连续做几个深呼吸后，便打开学校配备的电脑，开始忙活。半小时后，她突然接到婆婆的电话，说她的儿子掉进下水道了，现在正往县医院赶，让她抓紧去县医院门口汇合。
“老公，儿子出事了，赶紧去县医院，快点！”李荣兰通知丈夫后，也顾不上请示领导，直接走出办公室，发疯似的朝学校停车场狂奔。
她开车从学校过来恰好碰到绿灯，于是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不料有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骑着一辆破电动车猛地蹿出来，差点来了个亲密接触。
想到儿子出事，李荣兰也没心情追究责任，怒骂几句，继续出发。她在门诊大厅找到了儿子和婆婆、以及物业的人，一番了解后，恨不得跟物业的人大打出手，幸好被及时赶到的丈夫拉住。
导致儿子掉下水道的罪魁祸首出现时，李荣兰不禁愣了一下——竟然是刚才那个闯红灯的老头。
7.
处理完不慎掉落孩子的事情，已是晚上八点。老张目送李荣兰一家开车驶出县医院，转身到食堂打包三份快餐就来到住院部乘电梯上了十二楼。
老伴似乎醒来有一段时间了，正有气无力得跟儿子闲聊着。药水顺着输液管，通过针头流进她那清晰可见的血管中。她脸上满是疲倦和焦虑，眼睛不时看向窗外，许是待不住，想回家了。
看到这一幕，老张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这么多年来，自己疲于工作，家里都是老伴在操持，真苦了她了。如果说，老张下午跟儿子提起辞职是因为察觉到儿媳不满，那么，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辞去工作了，不为别的，就想亲自照顾老伴。
他突然明白一个道理：辛苦挣钱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要是老伴没了，挣再多的钱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在辞职之前，他还有两件事要做——站好最后一班岗，尽快恢复供电，让那几栋楼的住户有电用，不至于饿肚子；找出那个随意挪动警示牌害自己无缘无故赔了一笔钱的人。
恢复供电后，老张马不停蹄地走到监控室，让同事调出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以便于尽快查出“真凶”。
画面中，一辆白色小轿车在放警示牌的车位旁停下。不多时，下来一个年轻漂亮且身穿白裙的女人。女人转身时，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她的脸。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老张不由得呆若木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