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笔记(2)
魏晋玄学
到魏晋时期,东汉刘氏王朝解体,“天”终于塌下来了。在新的语境中,“半是哲学,半是神学”的经学,遭到了冷遇;那种束缚人们的行为和思想的政治哲学话语,更是令人生厌。于是,中国哲学又掀起一个小高潮,第三种形态玄学思潮问世了。玄学虽然没有完全摆脱名教话语的纠缠,但其毕竟再次跨入自由思考的哲学门槛,开启了半政治哲学、半人生哲学的新时代。
玄学家弱化经学名教情结,游移于政治哲学与人生哲学之间。经学家讲政治哲学,可以采用权威主义的讲法,以势压人;而玄学家讲哲学,则采用自由主义的讲法,以理服人。那时中国正处在分裂状态,为玄学家提供了合适的语境,允许他们自由地探索、思考和清谈。士人有活动空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以游走于各国之间,同春秋战国时期有些相似。在魏晋时期,小君主们也都努力笼络士人,谁都不想背上“迫害士人”的黑锅。就连霸道的曹操,被名士祢衡臭骂了一顿,还得想办法借刀杀人。
玄学家重新启动哲学航程,集中表现在解构经学家“天在人上”观念,把天人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于是,他们便由天人之辩,演绎出体用之辩,实现了中国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一次变形。“体”的提出,是玄学家的一大重要发现,标志着他们已达到了本体论意识的自觉。
中国化佛学
玄学的理论思维教训表明,从政治哲学中,无法直接讲出人生哲学。玄学家从道家思想资源所找到的“体”,无法真正融入儒家的话语系统。这种“体”,既不能为名教提供本体论证明,也不能帮助个人找到精神上的寄托之所。在他们那里,名教这一关乎政治生活的话题,遮蔽了关于精神安顿的话题,无法真正深入人生哲学领域,无法帮助个人搭建精神世界。
玄学把如何搭建个人精神世界的问题突出出来了,可是儒道两家的资源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引进新的思想资源,这就是佛教。佛教作为一种宗教哲学,理论优势在于撇开了名教话语,只关注个人精神世界如何搭建的话题,给中国思想界吹来了一股新风气。于是,中国哲学的发展,进入宗教哲学时代。
宗教哲学皆以此岸与彼岸之辩为基本问题,佛教亦然。在佛教中,“此岸”是指属于人的生活世界,与中国固有哲学中“人”的意思相近;“彼岸”是指超越于人的生活世界之上的精神世界,与中国固有哲学中“天”的意思相近。因此,此岸与彼岸关系问题,可以同中国哲学天人之辩相衔接。在中国哲学史上,此岸与彼岸之辩是接着体用之辩讲的。玄学家提出体用关系问题,虽然对何者为体,看法不一,但都认同“一个世界”的世界观,认为“体”在当下的世界之中。按照这种讲法,只能讲出抽象本体,而讲不出超越本体。
玄学家眼中的本体,只是关于世界总体的哲学抽象,所树立的本体论观念,在价值上中立,不能提供精神寄托之所。玄学的终点构成了佛教的切入点。佛教将本体置于另一个世界,建构“两个世界”的世界观:此岸为众生世界,彼岸是佛国净土;此岸有负价值,彼岸有正价值。在佛教中本体不再是空观念,其中的花样比此岸还多,并且是一切价值的担保。
如果说体用之辩是天人关系这一基本问题的第一次变形的话,那么此岸与彼岸之辩可以说是天人关系问题的第二次变形。中国佛教哲学家关于此岸与彼岸关系问题的思考,经历了从一个世界讲出两个世界、再把彼岸与彼岸合而为一的过程。
第一步,变“一个世界”为“两个世界”。如果像玄学家那样限制在“一个世界”的框架中,显然无法讲出本体的超越性。佛教般若学改变中国固有哲学的思维方式,不再肯定世界万物真实性,也不肯定人生的价值,而是构想出来一个彼岸世界来。所谓彼岸世界,其实就是想象出来的精神世界、意义世界或价值世界。于是,世界被二重化:彼岸为本体,真而不实;此岸为假象,实而不真。
第二步,把彼岸与此岸合二为一。佛教哲学的超越本体论思想的引入,扩大了中国哲学的资源,有利于中国哲学的发展,但并不能改变中国哲学家整体主义的思想传统。在中国语境中,佛教没有化掉中国哲学,反而被中国哲学化掉了。中国佛教学者把“两个世界”逐渐地纳入“一个世界”的框架。这正是中国化佛学的特色。从隋代开始,中国佛学家大都强调此岸与彼岸的一致性,回归整体主义传统思路。中国佛教八宗之一华严宗讲的“一即一切”的般若学、禅宗讲的“顿悟成佛”的解脱学,都是中国佛学家取得的创新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