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的四聋

隔开几张家宴桌子，四聋跑过来跟我打招呼。

适逢老家有大事，四聋肯定过来出礼。他和大柱一样，与我家沾亲带故，这在弹丸之地的村庄，基本上算不上亲戚关系了。

四聋也靠近六十岁了，头顶光秃秃的，精气神还不错。

家里兄弟姊妹多，又天生聋哑，在吃上顿没下顿的年月，四聋被父母扔在河沟边，我母亲看见了抱回家，数落了他父母一顿，小猫小狗都是一条命，何况活生生的孩子?

自此，四聋开始了猪不吃狗不闻的岁月，也不能说他父母心狠，实在是孩子太对，又要讨生活，照应不过来。

天不收地不管，四聋整天就跟狗啊猪啊猫啊玩耍在一起，倒也结结实实地长大。

书是读不成，就整天在田里水里扑腾，捞鱼摸虾记忆高超，就没有几个人赶得他上。

长到十五六，四聋比划着要学手艺，老子踢他一脚：滚，有口饭吃吃就不错，还痴心妄想地折腾钱?

平常的一天，四聋跑得无影无踪，娘老子这才哭天抹地。四聋不会说话，大字不识一个，从来没有出过村庄，这样子跑出去两眼一抹黑，不就思路一条?

半年时间过去 ，有人带回来两双皮鞋，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代言四聋在邻县皮鞋厂学徒，现在开始拿工资了。

至于他这一路是如何走过的，没有人知道。

四聋有了下落，娘老子这下嚎啕大哭，再穿上四聋带回家的两双皮鞋，大小正合脚，两口子又破涕为笑。

过年四聋回家，背了一包皮鞋 ，父母和哥哥姐姐都有份，又给父母一把钱。

左邻右舍啧啧赞叹，四聋打小就机灵，做什么像什么，一个人挣钱超过上面几个哥哥姐姐总和，这个儿子没有白养。

四聋也没有忘记给我父母捎上几包点心，打着手势表示感谢。

那个时候我已出去读高中，路上碰见四聋，他总要停下来，伸出大拇指夸我几句，不知道他如何晓得我读书成绩好的。

有一次我二哥去集镇被车撞了一下，四聋刚好路过，他不但帮助二哥“据理力争”，还跑到我家“报信”，让我们即刻赶去镇上。

村里男青年倘若家里穷或者身体不好，很难逃到老婆，好几个成了光棍。

就在所有人对四聋娶媳妇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四聋从皮鞋厂带回老婆，不但健康，不瘸不瞎，长得还算标致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四聋手艺过人 ，做事踏实，从不投机取巧，又肯卖力气，工资基本最高，所以，出生山旮旯的外地女子对他刮目相看，主动向他示好。

后来皮鞋厂破产，四聋拿出所有积蓄，回乡下砌了四层小楼，又带着老婆去苏南打工，孩子留给父母照顾。

四聋的生活没有一直如意下去，繁华城市容易叫人眼花缭乱 ，老婆跟有钱人跑了，四聋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自此萎靡了好长时间。

四季更迭，四聋在城里挣钱越来越多。

有人问四聋为什么不在苏南买房?你看人家大柱不是在买房安家成了苏南人了吗？

四聋摇摇头，打手势说，挣的钱都给了老娘了。

那人笑话四聋太傻，因为四聋妈把钱贴补了另外几个儿子砌房的砌房娶媳妇的娶媳妇。

以四聋的聪明，他怎么不晓得钱去了哪里？他理解母亲的难处。

他的母亲一天摔了一跤，因为脑梗整天瘫在床上。

那几个儿子借口在外打工走不开 ，数日不回家一趟，只有四聋辞了工作 回来老家，一边照顾瘫痪的老娘，一边帮助儿子做鱼虾买卖生意。

那几年 ，母亲经常跟我唠叨 ，兄弟姊妹六个只有四聋最孝顺，要不是四聋精心照顾，照秀（四聋妈）早就骨头化成灰了。

这次婶娘办丧事，四聋跑前忙后。

我问哥哥，照秀身体怎么样?

哥哥赞不绝口，还活着呢，多亏四聋心好，整个荡区就没有一个赶得上四聋孝顺。照秀瘫在床上二十多年，全靠四聋里里外外地照顾，手头紧张的时候，甚至拿贷款给照秀治病。

百日床前无孝子，何况照顾一个瘫痪的脑梗老人?需要付出多少时间与精力，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四聋好样的。

天生不会说话，听不见只字片语，然而，四聋不比多少能说会道见多识广的人做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