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东边不亮西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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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强家里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没有一件家用电器不说，连多余的凳子也没有。房子只有三间，墙壁全用竹子编就，呲牙裂缝四处透风，夏天倒没啥，冬天坐在屋里就跟坐在野外一样,透心凉。
在房子旁边有一个小茅屋，那是刘玉强家的厨房。因为要招待张海云，刘玉强专门杀了一个老母鸡，并在山上寻了些野蘑菇炖了一锅浓浓的鸡汤。
刘玉强将一个鸡腿夹给瞎眼老妈，一个给了张海云，一个劲地叫张海云吃。自己则盛了一碗干饭舀了几勺鸡汤泡了陪着。张海云心里很不是滋味，知道自己不吃会让刘玉强很没面子，几口将鸡腿啃了也去盛了一碗饭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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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强25岁，父亲早丧，12岁就和母亲王玉芬相依为命，14岁那年，母亲积劳成疾落下眼疾，但是家里太穷了，王玉芬瞒着刘玉强不肯就医。
一天，老师将正在考试的刘玉强叫出教室，告诉他母亲因为眼睛看不见在回家的路上摔倒在了水沟里，幸亏被人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后果，叫刘玉强赶紧去看看。
刘玉强强忍着没有哭，给老师说我不读书了，就算考上师校也没办法去读。老师和校长都来给他做工作，你可是全校第一啊，不读书太可惜了。
刘玉强道：“这些年我妈为了让我能考上师校，屋里屋外一个人操劳，现在都成这样子了，你们觉得我还有脸继续读下去吗？就算能考上又怎么样？我能扔下我妈去读书吗？”
校长无比惋惜地给刘玉强办了初中肄业手续，刘玉强就带着瞎眼老妈回到了回龙寺，用稚嫩的双肩挑起生活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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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四方镇回来以后，老母亲变得心事重重，总是念叨自己拖累了儿子，在刘玉强15岁那年的一个晚上等刘玉强睡了上吊自杀，由于眼睛看不见没有成功。
刘玉强跪在母亲跟前，嚎啕大哭：“妈，你想丢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吗？如果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瞎眼妈妈摸着儿子的头：“儿啊，咱娘俩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和儿子哭成一团。
刘玉强一连在家里守了三天，和母亲寸步不离，连晚上睡觉都不敢睡踏实了。瞎眼妈妈虽然看不见，心里却明白，对刘玉强道：“儿啊，妈再不做傻事了，你不出工，咋娘俩吃什么啊？你不用守着妈了，妈也不愿意我的儿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刘姓在回龙寺虽然是个大姓，但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大家也只能今天这家一个蛋，明天那家一把菜的帮衬着刘玉强，刘玉强每次接受馈赠，总要深深地给人鞠上一躬，说以后发达了一定每家每户报答。大家也没放在心上。
就这样刘玉强艰难地活到17岁，支书王长山见玉强这孩子懂事，就向镇上申请给了他一个代课的名额，每月能领到80元钱。只是如此一来刘玉强就更加辛苦了，每天上完课还要回家操持农活。
生活的艰辛并没有让刘玉强自暴自弃，他每天上课总是认真地给孩子们讲解，作业也批改得很仔细，每一回考试他班上的成绩都非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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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强问张海云：“兄弟，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说说哥该如何来改变这个困难的局面？现在双提款一年年上涨，一年的工资都不够交双提款的。”
张海云道：“我也只是在城里读了三年师校，谈不上什么见世面，如今你又不能出去打工，也只有在这土地里想些办法。我看这地方水不错，我们可以将你家屋前这块田挖成鱼塘，买些鱼苗来养，按每斤鱼三块算，一年卖上三千多斤鱼就是一万块。”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没钱啊，买鱼苗要钱，喂鱼也要钱，还没卖就要投入，咋弄？”
“没事，以后我帮你，放了学咱们就来弄鱼塘，这地方水源方便，养鱼难度不高。”
刘玉强抓住张海云的手：“兄弟，哥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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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张海云的到来，学校多出一个老师。9月2日，刘金平将大家集中在教师办公室，为难地说：“国家正在逐步取消非民师、代民师、代课老师，今天，我们当中有一人就要离开这个队伍，大家谈谈，怎么办？”
一屋子人都不说话。
刘金平道：“离开是早晚的事，如果你们当中已经有人有了退路，就早点说出来，这次清退还有两百块补贴，说不定下次就没有了。”
张云丽道：“要不我们抓阄吧。”这张云丽是小学文化，自身水平不高，教书更是没有章法，所教班级年年殿后，也不知托了谁的福当上的老师。
刘金平看看张云丽，又望望刘玉强：“玉强你说呢？”
刘玉强站起身来：“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大家都知道我家里的状况，我妈岁数越来越大，我这样每天跑来跑去的也不是个事，这次就我吧。”
刘玉强走了，张海云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的到来不但没有为这村里作出什么贡献，反而让刘玉强这样的人失去了一个收入来源。
接着刘金平继续安排，由于张海云是师校生，就接替刘玉强的六年级，其他人原来的工作不变。这样一安排，张海云更加觉得自己成了罪人。后边的会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农村学校工作纪律散漫，上午开完会，下午放假半天，各人去干各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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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张海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翻过山去找刘玉强。刘玉强正光着膀子在屋前挖鱼塘。
张海云道：“强哥，对不起。”说着就要脱衣服下去。
刘玉强笑道：“看你说的，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你昨天跟我一说养鱼的事，我就打算不教这个书了。一个月80块虽然能解决一部分困难，但不能解决根本，要是我把这鱼养好了，我的日子不就好起来了吗？到时候我还要谢谢你呢。”
“你就在上边陪我说话，看你文文弱弱的，做这活会让你明天起不来的。”
张海云道：“你不让我做我心里堵得慌。”
“兄弟，你真不用纠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比哥文化高，怎么就看不透呢？你能来说明哥没有看错你，这就够了，以后我还要靠你帮我出主意呢。”
常年的劳作让刘玉强练就了一副好身板，穿着衣服还看不出，这脱了衣服，刘玉强发达的肌肉和有力的臂膀让张海云很是羡慕。自己这些年死读书读死书身体像个病秧子一样，每次体育考试都不及格。
刘玉强道：“兄弟，什么样的虫打什么样的洞。像我这样的就该在这地里流血流汗，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再说下去我都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的了。”
张海云点点头道：“嗯，那我就在这里陪你，以后我一定帮你把鱼塘搞出金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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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云的班上有32个学生，年龄从13岁到15岁都有，刘小刚、谭小波这些半大小伙子差不多和张海云一样高。大家和这没有架子的新老师很是投缘，放了学也不回家，缠着张海云给他们讲这讲那。
张海云是个爱学习的人，师校三年除了练习中小学教师五项基本功外就是泡图书馆，各种书籍均有涉猎，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把一群娃娃迷得常常忘了回家吃饭。张海云就在自己的简易厨房里煮一锅稀饭，就着学生给他送来的菜干什么的和大家嘻嘻哈哈地喝。
有时候一些孩子吃完饭还不想回去，像王长山的孙子王江平，刘金平的儿子刘尊。家里大人觉得张海云是个有知识的人，孩子跟他在一起放心，也就不再管束。因而张海云这里夜里常常是4个人挤在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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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强的鱼塘挖好了，经过几次防漏实验基本可以放鱼苗了。张海云七八九月共领到工资594元，他拿出500交给刘玉强，加上刘玉强被清退代课的200元，买鱼苗的钱基本够了。
兄弟，鱼苗买回来没东西喂也不行啊，现在我们至少还差2000块，怎么办？
政府不是鼓励我们想办法脱贫致富吗？我们去贷款啊。
在四方镇信用社，刘玉强和张海云软磨硬泡从早上说到下午也没贷出一分钱。放贷的李会计名叫李元华，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削中年人，他被张海云他们闹烦了，鄙夷地道：“你们两个说破大天也别想，你们也不想想，2000块，万一鱼没喂出来，我找谁收钱去？你说你担保，你一年工资多少钱？也就2000块嘛，难道你不吃不喝啊？”
张海云没脾气了，人家说得没错，两个穷小子凭什么让别人轻易就将2000块钱交给你？
两个人从信用社出来，雄心壮志没有了，美好憧憬也消失了。他们像两个没有灵魂的驱壳在四方街上从上街走到下街。当初一年脱贫，两年致富，三年奔小康的宏伟蓝图正一片片瓦解崩溃。
身后一个人拍着张海云的肩膀：“才子，怎么到镇上来了？”张海云回头一看，是郭立全。苦笑道：“难道我们穷人连到镇上的资格也没有吗？”
“哟呵，火气还挺大。一个多月了从来都不来找我，怎么，谁又给你气受了？不是我说你，你那文人脾气也只有我受得了，给哥们说说，我帮你解解?这位是……”
“我叫刘玉强，回龙寺的，和海云兄弟到镇上来贷款，没贷着。”
郭立全看着张海云：“你贷款做什么？要做生意啊？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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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云对郭立全其实并不反感，刚开校的时候还主动到他家去找他玩。郭家虽不能称为大富大贵，但在这小小的四方镇上也算得上声名显赫。郭立全的父亲郭金斗是四方镇的镇长，母亲杨慧是计生办主任，姐姐郭娟是镇广播站当家花旦。
这样一个站在四方镇食物链顶端的家庭由于长期处在优越的生活条件下和众星捧月的氛围之中，待人接物自然就少了一些温和委婉，多了一些盛气凌人。
张海云自踏进郭家房门的那一刻，从郭母的态度和语气中就感受到了一种窒息般的压抑，他并非有意要攀郭立全这根高枝，但郭母却当着他的面训斥郭立全不要随便往家里带人，她说：“你爸虽然是镇上，但不是什么人都会帮。”张海云只待了十来分钟就再也坐不住了，礼貌地向杨慧告了别逃下了楼，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去了！
郭立全了解了事情始末，擂了张海云一拳：“我说才子，你是不是特别清高啊？这种事情你以为你自己出面就能搞定？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们俩在这等着，不要走啊。”
等了半个钟头，郭立全从镇政府大楼出来，交给张海云一张批条。
兹有回龙寺村民刘玉强自力更生发家致富，欲用自家稻田养鱼，因家境贫寒无钱购买鱼苗和饲料，请信用社给予贷款支持。
郭金斗
一九九七年十月十八日
刘玉强拿着郭镇长的条子又一次踏进了信用社大门，李会计看看条子，又看看刘玉强：“有批条你早拿出来啊，你看这事整得，你和郭镇长家什么关系？”
刘玉强道：“开始我也不想去麻烦他，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李会计道：“郭镇长批了那就行了，买鱼苗和饲料的钱，3000块，你点一下。”
这边郭立全问张海云：“怎么样？过得还好？”
张海云道：“不错，挺好的，学生很听话，风景也不错。你呢?”
郭立全道：“我就不是教书的料，看见小孩就烦，叽叽喳喳像麻雀一样，上了两周班，没劲，叫老爸将我要到镇上来了，跑跑腿，扫扫地，很轻松。”
张海云道：“我觉得教书很好，满满的全是感动。你不知道，每天早上我打开门，门前总有米啊，面啊，菜啊，有时候还有鸡蛋。回龙寺山上山泉多，家家户户吃的都是泉水，绿色健康无污染。这样的生活我感觉很幸福。”
郭立全道：“看来我也不用为你担心了，还怕你吃不了苦准备叫我老爸帮你一把呢。以后有事情一定要来找我，我看你还不如你那哥们爽快，问半天都不理我。”
张海云笑笑，看见刘玉强出来，就要和郭立全告别。
刘玉强跑上前来握着郭立全的手：“你是海云的哥们，也就是我的哥们，今天这事我不说谢谢，这表达不了我的意思，一切都在我心里了，再见。”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郭立全笑道：“这呆子还如鱼得水了，要是我只怕没几天就疯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