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桃之夭夭
不知是桃花还是梅花
01
桃子没有青春，她的人生只分为两部分，女孩和女人。十六岁之前是女孩，之后是女人。她在一个深夜写下这些话。那些无法成眠的夜晚，是她的创作时间，她用文字填满心脏和每一根想要爆裂的血管。
有时候，身边的男人会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写她的人生，就写诗，诗是灵魂挣扎的产物，故事是给人看的。
好在那些男人喜欢完事儿后安静的躺着，也许他们躺在床上的姿势足够伸展。所以，桃子的故事已经完成了十万字之余。但她记得的是那首不知道是诗还是词的东西：
山河静，桃枝妄伸谷中腰，求生。
岁月急，新根空腐皮下肉，奈何。
桃子没想过要成为作家或是诗人，她不敢想。她只是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事，以求一种正常人的姿态。这些文字是治愈心灵的良药，至少不会让桃子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她记得曾经有个男人骑在她身上打过她的脸，说她是个婊子，在哪里留下的脚印不是肮脏的。桃子不明白这个男人既然嫌弃她的身子，为什么还要找她。用他龌龊的手抚摸她的皮肤，划出血痕。那血清晰可见，却不流出来，镶嵌在雪白的肌肤间，像永不合闭的眼，让人害怕。
桃子曾在漆黑的浴头下搓洗那些痕迹，可是像深入骨髓的疼痛，抹不掉，却越隐藏越多。她就放弃了。当她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她最终习惯于放弃。像当初放弃反抗那些深不见底的黑暗。
02
其实，十三岁之前，桃子是个幸福的女孩。爸爸开着出租车拉过那个小城里整条街上的人之后，买了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有了桃子。桃子是个生下来就有家的人，可是快要长大的时候却成了孤儿。生活是由成百上千种莫名其妙的人生组成的大型舞台剧，悲喜交加。
父亲是个可爱又善良的人，他无偿拉一位去火车站等人的老奶奶拉了十几年，一直到老奶奶去世也没等到想等的人，却和父亲一块儿去了天堂。
出事那天下午，老奶奶正兴奋的告诉桃子父亲，她在车站遇到一个跟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的人，她就跑过去问那个青年。可是青年却说他从小在这个城里长大，没有什么不快乐的记忆，小城是个美丽的地方。
老奶奶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这个小城的每一家她都去找过了，甚至于藏在深山里的老房子她也去拜访过。她知道儿子已经被卖到其他地方，可她相信，儿子一定会回来。被拐走的那一年儿子已经五岁有余，他一定记得自己的家乡。所以她每天都去车站等，风雨无阻。到底是没能等到，车子掉落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是不是儿子早在天堂等她。
桃子父亲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死在自己的车上。那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数清有多少个弯，可是那天他睁着眼睛，却忘记了。车子从悬崖冲出去的时候，桃子的笑容扑面而来。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失去了意识。
那年桃子十二岁，连父亲的尸首都没有见到。悬崖下是养育了小城一辈子的母亲河，它以宽大的胸怀接纳了桃子爸爸。坟园里埋着的是桃子父亲生前穿过的所有衣服，桃子妈妈抱着这些衣服哭的几度晕厥。
可是一年后桃子妈妈带回来另一个男人，她让桃子叫他爸爸。桃子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哭了一天一夜。她把床头柜上的合照摔在地上，赤着脚踩了又踩，直到玻璃渣子镶进皮肤里，血反而流不出来。妈妈抱着她去医院的时候，告诉她，她只是想重新给她找个家。医生用镊子取玻璃渣的时候妈妈哭的稀里糊涂，桃子没有流一滴眼泪。
03
继父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头顶的头发不知去向，后面到耳根处有一圈蓬乱的发掩盖他罪恶的神经。如果可以，桃子真想一根一根把它们拔干净，那肮脏的毛发令她作呕。这个男人是她一生噩梦的开始。后来，桃子在书中写到：
也许我这辈子注定要受这些蛆虫的侵蚀，他们把我变成一具空壳，可我的灵魂却更加鲜明。但我忘不了那个男人给我的深重苦难，它是恶魔的化身，要折磨我这个上帝之女。
桃子后来原谅了那么多人，却还是想要扒光继父头上的毛发，想看从他脑袋里冒出的血是不是跟人一样是鲜红色。可是她找不到他了，当桃子盼来日思夜想的自由时，她发现那个男人不知去向。
后来，听人家说，那个终日酗酒的男人猝死在一个足浴店。尸体无人认领送去了医院的停尸间。桃子庆幸没有人把他葬在母亲的墓旁，否则，母亲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把他挖出来曝尸荒野。
桃子母亲安然的躺在了桃子父亲的空墓旁。如果可以，桃子希望母亲的那座坟墓也是空的。她本不想躺在这里，当初她从火车桥上跳下去就是为了永远的沉入那江底，去寻找桃子父亲。偏偏有人看到她跳下去的一幕，警察来的出奇的快，但是打捞上来的依旧是冷冰冰的尸体。
桃子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放下活着的人去找一个死去的灵魂。死谁都可以轻易做到，活着才是最残忍的酷刑。从今往后，她要承受三个人的生命之重。
04
妈妈选择离开那年，桃子十六岁，她躺在妈妈睡过的床上寻找妈妈留下的气息。她曾在这个床上躲在在妈妈怀里睡过了那么多没有梦的夜晚，今后，等待她的都是这冰凉的被子。
可是桃子忘记了，这张床早就属于哪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桃子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到灌入身躯的冷风，她伸手捂被子，却触碰到一团油腻腻的毛发，接着是扑面而来的酒精味。当她睁开眼睛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后来，桃子记得的是口中无比浓重的血腥味和连毛孔都侵袭的疼痛。
桃子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后续是继父把她锁进了以前桃子爸爸专门为桃子设计的书房，因为那个屋子只有一扇天窗。
桃子无数次想要接近那扇窗子，把自己的声音哪怕是一张纸条传递出去，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她也曾奋力的呼喊，喊到嗓子嘶哑，疼到要喷出血来。可她忘记了，当初父亲为了给她一个安静的读书环境，连玻璃都是隔音的。
离开这个屋子唯一的机会是上厕所和洗澡，可是洗手间那个小小的通风口被堵住了。其实她也不敢在哪儿喊叫，继父会毫无介事的冲进来抽打她的脸，捂住她的嘴，把她扔回去。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是去求那个终日醉醺醺的男人把她放出去。可他却不出现了，每次开门都会进来一个不一样的男人，他们不会倾听桃子，一个字也不会听。刚开始，桃子也会流着眼泪发出请求，没有人理会她之后，她就放弃了。桃子知道，能救她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
渐渐地，桃子就不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会趁那些男人睡着的时候，翻他们的衣兜，或几十或几百。桃子也不清楚她要钱有什么用，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有一天，她想起那些她曾放在书柜里的笔和本子。于是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写了几百张纸条，然后一张一张塞进那些男人肮脏的衣服里。桃子恍惚中觉得，一定会有一个人发现那些纸条，然后来救她。
她日夜期盼着有一天那门打开的时候，她会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人。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子，在桃子饿的晕头转向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开门声，可是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看是谁，也说不出一句祈求的话语。
05
醒过来的时候，有金色的阳光直逼眼睛，太阳穴微微的疼痛，桃子知道，她还活着。活着就好，那么多黑暗的日子里都没有想过一走了之，若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桃子说，她会没脸去见父母。
不知道是谁报的警，桃子没有问。警察过来做笔录的时候告诉她，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长大。桃子说不上来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世界要强加给她这么多东西，连成为一个母亲都不能自己选择。
她找到医生想要拿掉孩子，乘他还没有长成人的样子。然后，从医生那里知道没有过例假的人一般是不会有孩子的，她是个例外，或许这是上天的恩赐。
桃子哭笑不得，她甚至开始同情肚子里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父亲是谁，或许这辈子他也没有叫爸爸的机会。桃子觉得自己真残忍，不，是生活真残忍。那么多人幸福，为什么不能分给她一点。
那年桃子二十几岁，具体多少岁，连桃子自己都忘记了。她无数次的跟父母说着对不起，她没能把自己活成他们和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她在书中写道：
世界是无数罪恶的深渊，当你拼命的祈求黎明和光亮时，他会毫不留情的关上所有的门和窗子。当绝望逐渐侵蚀灵魂，他又会突然给你一束光。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我要用渴望上帝的眼睛穿透黑暗，寻找黎明。像个孩子一样一往无前。
像个孩子一样一往无前。桃子突然明白，孩子是这个世界上纯洁的象征，她要让这个孩子来洗劫那些强加给自己的污秽。她决定把他生下来。
06
桃子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准备迎接生活，可是周围的人却丢给她异样的眼光。桃子不明白，做错事的人明明不是自己，她却要以被害人的身份承受加害人的罪责。该被原谅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后来，桃子说，她会试着原谅这个世界和那些流言蜚语。她在一家便利店当收营员，店主是个说话温柔的中年女性。是她主动给桃子提供这份工作，她告诉桃子，生活之所以欺骗你是为了让你爱他。
桃子虽然不怎么懂，但是她渐渐学会了微笑。老板娘会经常把她留下来一起吃饭，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在远方上学工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桃子时常在她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
老板娘告诉她，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她也曾经是酒吧的坐台小姐。家里穷，被人骗来说可以挣大钱，就真的来了。后来，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就随便找了个人嫁了，为的是把孩子生下来，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后来与丈夫离婚的时候，肚子里有了第二个孩子，前夫却从此杳无音信。据说他做生意失败，欠下的债可以买下半个市区，不知道后来躲在哪里。逼债的人也去找过她，然后她就卖了前夫留下来的房子，移居到这里开了家便利店，没想到生活就这样过了下来。
桃子临盆的时候，是老板娘送她去的医院，一直照顾到她出院。桃子看着怀里还不会睁眼的婴儿，她想，将来有一天，她也要开家便利店，就这样把生活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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