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继续前进!
anyway
每次一逼近到半夜的十一二点钟,天气相对的冷下来,秋冬最好,我都强烈地不想在假模假式坐在自己传统陈旧又不带抽屉的桌子边假装在看自己根本没什么好看的数学作业,我只想假装平静的推开椅子站起来,在桌子上惨白的白炽灯的照耀下面目可憎地站立几秒钟,然后毅然决然得把羊毛衬里的外套披上,就走出去,在一样惨白的月光的牵扯下绕着碗城湿地死气干燥的荒地乱走,其间我或许还可以点一支香烟,虽然按说这玩意儿对我们成长中的青少年哪一方面都没有好的影响。同时我还可以从公爵那里搞一个瓶子装一点劣质的,管他什么的威士忌,然后搞挺BAR来,朝人啊,鸟啊,狗啊,任何我触目所及的活物开枪,在快慢机之间切换自如,如果有任何人想以任何原因阻止我,我就对他高喊:“哦得了老傻蛋,你难道是个基督徒吗?”最后我还要搞一把又钝又重的大砍刀来握在我的右手里,把我左手手肘以下刷一下的就切断,整个断面光滑的像镜子一样连我自己的身体都需要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开始喷血,然后血就流啊流啊,空气中弥漫起铁腥气,然后我还可以找一把小尖刀把自己随便哪个眼球一下子就剜出来,干净利落把后面那拉拉扯扯的神经切断,把这个孤独的眼球丢在地上,再然后我就可以把自己的腹部死命的切开,五脏六腑啊心啊肝啊肠子啊就流出来溅的那些发枯的草叶上使它们完全变红。这样之后我就可以慢慢悠悠地走回去,一边喝酒一边割自己的喉咙玩让金黄的酒液从脖子上的裂口滴出来,发出咯咯的傻笑,最后我就可以在床上安心入睡。
我猜会让人惊奇的是这种幼稚的幻想貌似没有随着年龄而不见的趋势,它在三四年前慢慢地在我的脑海里成型,自此之后唯有变得更加强烈。刚开始我有加特林,然后变成M16,之后是BAR,再之后砍刀、尖刀…它好像也在进化成熟。这种狂热的恨意却在事实上保持了我庸碌的大体,似乎是这种狂想在克制我。高考前最终几个月,在这两种感觉的互相作用下我差一点死掉,我只能在无奈的躁狂中和几个忠实的老朋友疯狂地抽着香烟,在学校近旁能找到的最晦暗的角落里最终一言不发。因为我一生从没有经历过像这种紧张、拼命实际上又毫无意义的时间,每个人都不听摇滚乐,也从不发出意味深长的冷笑,我也没有一个用自己的大别墅举办大派对还圈养一个钢琴手的同学,就算有,我想他也不会孤独而死,漂在游泳池上。
所以我试着拿头撞过门,墙砖,学校里的指示柱,最后一个还被我撞歪了,并被很多人怀疑是用脚踢的,现在尚且能实地瞻仰。总之,这比坐在虚无前做虚无好受一点。除了与香烟干仗直到呕吐,与硬物干仗直到头破血流,看点书和电影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让我从我肮脏愚蠢的气息里探知我竟还是个活人。中考之前我还是个快乐并假装痛苦的年轻人,找得到机会让自己感到长久的畅快,刚刚接触酒精这种沉湎的因子,不认为抽烟有任何好处,认为戒烟是世界头等容易事;高考之前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永远沉陷在郁结的心态中,见识了太多苟且,听了太多说教,每天只想着巨量抽烟,或者挣扎着向智识无尽的宝库再前行一步,或者同时进行,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英语课上和朋友连我的世界,要么在门卫室等外卖时看着门卫养的一只话梅,听这个小家伙叫几声,尝试着听出点声调来。
我就这样子熬过去了,眼睛睁得太大,太冷,太累,精疲力竭,不过靠着公爵他们毕竟还是撑过去了。我们把整节体育课都花费在学校穿梭上,从窗口翻进还在建的图书馆,坐在铺着塑料布的桌上,随着从转移书的箱子里抽书看,看<海蒂性学报告>,看先知三部曲,再翻出去找一个隐蔽的角落抽烟。这个图书馆装饰的样子不来开个酒吧真是可惜了。
刚开始我们只是在里面看,后来我们开始把书往上带,最后我们肆无忌惮地把大批书扛回自己的家里,发出疯狂的大笑,在班里传阅<金瓶梅词话>里插画上的钢丝小屌。
或者我们斜靠着单杠双杠,看女孩子,开开下流的玩笑,有一个保守的体育老师老是要来赶我们,就像教导主任老是阻止我们去外面吃饭一样,他们都说一堆大道理,不过真的,我们是青少年,哪个青少年会听别人说哪怕一句蠢话呢?
有一个礼拜五,差不多正好是顾剑和公爵尉伟艺考集训前的一个礼拜,我们给他们道个别,纠结一帮不那么无聊的人去串串香。他们当中有二级运动员资质的球星华锋,他同时很会钓妹子,老牌逗逼罗渣,体育委员肖闭杰,神经质又敏感的好读书人王冰,我们这儿唯一一个烟酒不沾的人。我还记得我们欢快雄壮地行进在街上,冲进便利店买了好几瓶洋酒,那种气势肯定会吓人一跳,之前也有次差不多我们这几个人一起在学校穿梭,与高一年轻混球们干仗。那还是刚分班的高二下。我们走在礼拜五的大街上,我又想起这桩事,对顾剑说起来,他哈哈地笑了几声,倒跟我说起“别喝太多。”
甚至在那种阴天里串串香也几乎不怎么开灯,不过我在这种阴郁中发现墙上贴了sex pistol.的封口女皇和披头士的复印小海报,把我激动个半死。之后,我们坐在包房里,二楼隔音窗外的街道毫无生机。
不过就隔着一层墙,一块玻璃,我们那里就是天堂。大家很快搞了我看有上百根串回来在两个锅里涮,我们先开了韩国烧酒,除了王冰抱着怀疑的态度观察着这一切滴酒不沾,我们都喝起来。他们又拿我几个月前的一次严重醉酒调笑,已经连着用这个调笑好几个月了。我于是对他们说:“我有些厌烦了。”这是我的一大缺点,我总允许自己调侃我最棒的朋友们,但他们指出我的缺点的时候我老是动怒----我不太擅长为别人做考虑。我老是感觉作为我最好的不寻常的友人,而不是我那些歧视女性,说话粗鲁的寻常朋友,我认为他们应当是理解我的一切行为的,我的一切怪癖,疯言疯语,特别是有时他们表现的他们能理解,而因此当他们有时不理解时,我就很愤怒了。再说我还是个自傲家,这一点我是清楚知道的,因此还时常感到愧怍。
肖闭杰又开始了他有些夸张.其实是过分夸张的自我夸赞,于是我们就静静地黑他一波。我超级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些人,端着装了半杯的烧酒,他们做着一些传统的道义上可谓不善的事,连王冰都骂过老师“荒谬”,对墨守成规发表自己的鄙视意见。他们中有的现在还太蠢,比如肖闭杰;有的太天真,比如我五年的好朋友顾剑,性格永远维持在对改造世界的坚信上;还有的太嚣张,比如华锋;公爵尉伟有时尖酸刻薄,脸上老是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活像藏宝海湾保镖;罗渣的脾气阴晴不定随时发火伤到朋友的感情。但处在我的位置上,他们所有人在那些无趣愚蠢的背景音乐的衬托下显得充满了闪光点,绝不是泛泛之辈,因此他们的小缺点我怀着老友的温情去看,同样在背景音乐的衬托下,他们的行为已经有点疯狂了,在搅动温吞的水,而我呢,我就喜欢罗马焰火筒。
我们很快享用完了一瓶烧酒,他们还在假装是墙的屏风后找到一个房间,里面还摆了床,他们就在里面到处乱看。我站起来,往嘴里填了一串牛肉,发表评论:“这里倒不错,什么时候,今天,明天,都一样,带一个胸小小的女孩子来,顾客在前厅喝酒,我就在这里和女孩子做爱,黑暗当中,天哪,操。” 公爵带着表情说:“哈,你们看,胡言乱语,他醉了!”所有人就恶意地笑。“去你的,我没醉。”我也笑着说。大家分成好几对人,在酒食范围之中谈起天来,不过很快我们又聚成一队,听一个人讲话再议论。肖闭杰问:“你们高考之后的暑假打算干什么?”
我伸手把那瓶更烈的威士忌从桌上捞过来,打开瓶盖:“组个乐队咯,怎么样,罗渣?” 从桌子那头他把杯子递给我。他当时跟着我的歌单听歌,尤其喜欢don't let me down。我给他倒了两指,看他示意他回答。他呡了口酒:“组啊,我颜值担当。” “你颜值担当?你颜值担当蟹都会笑啊!” 被汤锅蒸热的包间充斥着乐音。肖闭杰打断我们,说:“诶,不是,我问去哪儿旅游伐?你们可以来我这边,四川,坐火车。” “川妹子肖闭杰。”有人抱着玩味的声音在那里低声说,引燃了一阵哄笑,我猜所有人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扎着麻花辫的肖闭杰。“去美国啊,出国玩。” 我已经记不清是谁在那里说的了,我已经又喝了好几指威士忌了,于是我感觉脸像烧了起来一样,紧跟在顾剑发表了一通关于美国没什么好的演讲(他在美国待过,主要谈了些黑人歧视华人的事)后,我站起来,几乎跌倒,然后发表另一番大相径庭的说话。我说:“我现在真的很兴奋,而且我也绝对不会承认已经喝醉。我们所有这些人,所有这些非同寻常的人,我们聚在一起,给阿剑公爵践行。人生在世很多时候粉饰虚张,卑躬屈膝,事情太多,要处理的也太多,要应付的也太多,我们在他人面前不得不伪装自己,在这里却不用,因为大家都是兄弟,我和阿剑简直像是家人,我们互相,坐在这里的这些人,站在那里的王冰,将会是长久的朋友,横冲直撞,勇往直前,正视所有一切……去他妈的,当一个自我主义者吧,因为我们最坦诚,我们最疯狂,最厌恶闷烘温润,最激动,冷眼相望………明天!!”
他们也许听不太懂我在讲什么,不过我们还是高声欢呼,有时我都听不懂。当我们最终吃完后,再向窗外看去,天已经黑了,路灯却还没亮,放眼看去只有少的可怜的人在匆忙行走躲避着也长久存在在我们心中只是现在暂时烟消云散的恐怖感,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在溜一条巨大的狗。就是这个时候,在我们准备出发投入冽风,在我醉意朦胧着去拿我的校服时,我恬不知耻地意识到,我和埃默里别无二致,一样的多愁善感,一样的自我高傲,但是敏感却又愚蠢。我不过是被赋予了一点时代的暴躁与工人阶级的粗鲁而已。我大概一直到死都会记得这种豁然开朗的心情与因为趴在床上看飞翔的马戏团而只睡了五个小时,在饮酒的缘故下正打架的上下眼皮互相抵触的感觉,明白自己会热爱摇滚乐一辈子,冷笑一辈子,等到一百五十岁时再回忆任意一桩大决定都将不再后悔。
最后我们去到那个抽烟的最暗僻的地方,打算随便烧点什么。以如此奇怪的方式来见证友谊。我们把几盒分散在各人身上的烟(我们的暗语管烟叫饭,抽烟叫吃饭,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教室里不管不顾地约定一起抽烟的时间了)分了,打算烧了这些盒子。大多是我们日常买的万宝路,有华锋的某韩国香烟,他当做生日礼物送过我几盒,还有顾剑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好几盒利群中的一盒,后来有一天我们嫌利群有一股玉米味,就丢了十几支到草丛里去来装仍然是顾剑的神奇散装万宝路,顾剑是个神奇的人,他的包是世界第一乱,有一次我们只打算抽光一盒剩下的万宝路那就是一人两支,结果他从自己的包里乱翻出两盒剩烟,每盒又各剩两支……anyway公爵和华锋积极参与其中,但是那玩意儿很不好着,风也很大。在一阵寒风中我裹紧校服,看着几米远的那些人,对顾剑说:“我真喜欢这帮人,真喜欢。”
“要是赵道也在就好了。”
“是啊,他也会喜欢他们的。好久不见他。”
“嗯,都快半年了吧?”
“差不多…去年七八九…十月份,差不多。我打赌从那时起他一根烟都没抽过。”
“怎么可能,他带的我们抽烟的啊。”
“嗬。我就这么跟你赌吧。” 我从左右耳上各取下一根烟分给顾剑一支。顾剑不无担心地看我:“你这样吃这么多真的没问题?”我们这群人里就是我吃的最凶猛。
我轻拍他的肩膀,再开玩笑的抚摸他过分柔顺的漂亮头发:“你要这么想,我现在最高记录也不过就一天六根,还分了时间段。六根算什么?等到毕业----挣脱这一切,随随便便不就是一天十根的节奏。一天一包也大有可能。” 不过当时我们都不晓得,顾剑很快就要实践这种生活了,这是后话。我们转头看大家被微弱的火光映红的脸,呼出一口烟气。
过后没两天,顾剑和公爵就一溜烟地去集训了,真正痛苦的日子也就开始了,我一下子失掉了两个老朋友,憎恨加倍环绕了我,甚至在他们几个月后回来后也不见好转。我和罗渣是越发熟络了,不过----并不是我贬损他----他还不及顾剑的水平,可以陪我翘着脚大骂政客讨论电影剧集游戏。熟络之后本来他倒的确跟着我的歌单听歌,在我的推荐下看几部电影,虽然常常看不完,我尽了全力推荐的<葛底斯堡>也一样,总的来说他还在迈进的过程里。他常常买烟供我们两个一起,的确是有钱。不过那也是十一月份中他谈起恋爱之前的事了。恋爱弹起来后不光烟不抽了,摇滚乐也不听了。最最可恶的是对于这一切我还无可指摘,因为这似乎才是在往正轨上迈。
罗渣也实在是一个很不一般的人,在众人面前老是嘻嘻哈哈的,私下里却痛苦异常,这与他的生平可能有点勾当,总之他的期望、他的现状、他的思考、他的行动、他的憎恶、他的热爱无一不是纠缠在一起的。他就是有这种吸引人痛苦的锋利感,我想把他丢到当年的哥大去一定也能成为圈子的中心。他开始不买烟后我断了一段时间的饭,后来实在捱不过瘾,才自己去买着吃起来,搞的喉咙都不太好。
变成一个人到那暗僻角落抽烟就会停不下来,坐在阴湿的石阶上边看托洛茨基的传记边抽,抽了三四支发现感觉上来了又有点压抑,就站起来,地摊货的耳机里放着2 rights make 1 wrong,飘飘欲仙就接着下去,常常超过以前的纪录,歌也长,循环几遍,这个人都是烟味。有时从迷糊中看,天都黑了,拖着发软的脚去地铁站,疑心自己贫血。
回到家吃晚饭,进了房间反锁大门,两手一摊躺在床上,接着放摇滚。有了智能手机后书看的相对少了,电影看的却是几何级的多了起来。说实话,高一高二我也是这么过来,只不过没有香烟,没有这么讨厌。成绩一直基本上垫底,不过我真正从来没听过的英语课比其他哪门课都好,比语文还稳定,长年停留在A,B。有一次考了六场试,语数英理化历史。只及格了语文英语历史三门,全都是A,没及格的三门都是E。
这也许有点离题千里,不过也算是补充一下我的形象了,我仍然可以恬不知耻地宣称的形象当真数不胜数。要了解我是怎么样人太难了,虽然要了解所有人都很难,但是我就是恬不知耻。我的朋友性格往往完全不同,有时还会打起来,我呢,就很擅长于左右周旋。顾剑,天真的顾剑,完全不在乎人际相处,像奥兹冰人一样纯洁,有时他就会觉得我太世故了。
“我说,之后你别再这么干啦!”有一次我们抽着烟,我对他说。
“嗯?”他瞪着眼睛问我。
“在语文课上大玩特玩手机,我操,讲真的你那个姿势太明显了,王芬抬头就能看到,每天每夜骂你,你不嫌烦我还嫌烦。”
“咳,我管她呢。”
“操,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你怎么这么世故呢?”
“???”
事实上我的确有点世故,也不应该全部怪在我身上。从小彬彬有礼,老是活的不畅快又偏偏太敏感,受不了和陌生人说话也受不了和认识的人翻脸,因为太尴尬了,这种尴尬我永远都不能忍受。
这样子之后,我想自傲的形制就出现在我心里了。
我有一次把自傲这个事的理论基础想了一个明白,毕竟凡事都要有个基础嘛,这个理论也许能给我的那些一样自傲的朋友一个支持,这是坠吼的,虽然他们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我又永远在向寻常人隐藏这一点。
那个下午我坐在自己狭促的房间窗前趁着没人啜饮着便利店里随随便便的威士忌,这时候的阳光讲道理是真好啊,像一块适度柔软的毡布从窗口外透进来,简直可以拎起来在脸上摩挲,这种时候我常常不肯加衣服,来感受温暖的可贵,更别提我还喝了烈酒。套用一句台词:“这太爽了,我置身天堂。”我在椅子上扭动一下身体,又喝口酒,随手抽了张纸就开始写我能想到的一切认识。
“日后拍摄了<宿醉>这部我非常喜欢的商业喜剧的导演todd Philips在24岁指导了自己的处女作,那是GG ALLIN的纪录片<HATED>。当时是GG逝世后的第二年。GG是个富有理想的摇滚艺术家。在这部纪录片的开头有一段文字:GG ALLIN he is an entertainer with a message to a sick society,he makes us at look at it for what we really are.the human is just another animal who is able to speak out freely, to express himself clearly,make no mistake about it, behind what he does is a brain.
“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你们全是弱智。” 这个说法相较于GG的行为来看保守而又克制,也显得很简短,但在这一点点文字当中表达了一个伟大的道理:人就是要摇滚。这个结论的推出还要写上很多东西,其间不乏带着傲裾的睥睨,因此可以想象所有这些人是多么自我骄傲了。
“当今社会把谦虚看成很大的美德,相应的,在明面上骄傲成了很败坏的品质。但是自傲和骄傲是有区别的,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义。骄傲的人盲目,感性过头,大多时候是愚蠢的。自傲的人呢客观,理性感性适逢各半。骄傲的人会想:“我成功了,厉害,你们太弱了!”而自傲的人只会自己在心里悄悄给自己庆祝一下。我们不会声张。
“骄傲的人希望改造世界以符合心意,对自傲者来说这是以后的事,以后到两百年,以后到两万年。相比之下他们更乐意提升自己,因为这更简单,更可行,更有意义。毕竟你不可能干掉所有白痴。”
写到这个地方我已经飘飘然了。于是我抓着剩下的酒,带上了烟,即时起意打算去碗城湿地里瞎走一圈。但是没有成行,因为我突然不想再动,只想再喝酒。
之后发生了什么不重要的事我忘记了,可能是喝完了酒,在百度云上看一部电影…那还是高二呢。高二看初三难免有点无病呻吟,高三看高二也难免有点无病呻吟。往后就是我已经提过的疯狂高三了,他们甚至把我的手机收走了。当时,我已经从罗渣那里搞了一个秘密的二手机来,因为我老的那个手机已经不能再出声了,没有音乐我会疯掉的。可是当老手机被收走时我还是满心的憎恨。我的手机!百度云里摆了很多电影,还可以摆更多,收走了!里面有七百多首歌,还可以更多,收走了!我每天在公交车上从心急如焚的傻逼中间挤来挤去,连看眼天的时间都没有,就靠着耳机里的joy division才活下来:如果伊恩柯蒂斯都能活到23,我为什么不能至少撑到那时?我跟他们两百遍讲这个道理,可是他们根本不听,就这样收走了!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所以我只能去翻我妈自己的书寻找消遣,比如什么<看见>之类的,里面倒是有小学生集体自杀的好故事。
我仍旧记得那天洗好澡,我充满憎恨地站在浴霸下面摆弄我的阴毛,然后拿头在湿漉漉水淋淋的墙上发狠地撞了几下,我妈还在床上大声问我:“你摔跤了?” 我却完全不想理会她话语中的温情:是啊,我当然晓得她养了我十几年,甚么都是为了我好,我也老是和她共享一点欢乐时光,母子两人共同开开玩笑,看看电视…可!是!他!妈!的!她!现!在!正!想!杀!死!我!呢!我只想把抽屉打开,把我的手放进去然后狠狠一关;我只想伸出手把眼前的阻断玻璃打个对穿;我只想把这面水雾缭绕的镜子取下来砸在自己的头上,让两样东西最好都能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当然咯,这些都不能成行。于是我咬牙切齿轻手轻脚地把自己胖揍了一顿,还拿刀片在肚子上划了一道,当那种延迟尖锐的痛感传来时我才感到好受一点。
除了这种快刀,我还试过拿一柄简直没刃的小刀割过自己,用那要很用力才能割伤自己,力度不到一分就只能留下黝黑发紫的刀印,像辛亥革命一样微微流点血,那痛感也是麻木沉重的。可是说这个有什么用?他!们!要!杀!死!我!啦!我整个人带着伤口像伊恩柯蒂斯一样抽搐了起来,搞的血浆撒的遍地都是。等我恢复自我控制时,我已经弄出了太大声响,我爸妈简直要冲进来了。我废了好久才成功阻止了他们进来的企图,绕尽口舌才让他们疑心消散,并相信我只是滑了一跤。于是我又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自个儿肚子和浴室都清理干净,用卫生纸小心地在伤口周围绕几个圈再打个结,然后把unknown pleasure的T恤套上。那天晚上的天气很寒冷,我拿上自己的烟,跟他们说我必须出去散心,他们大概也为收了我的手机心安理得地愧疚,放了我出去,我就偷偷拿上二手机与耳机,打开门一头扎进夜幕里去了。
我昏昏沉沉,又难过又迷茫地跟着列车的节奏木然摇晃着,伤口的疼痛提醒着我还活着,还在呼吸着。我真想在这该死的地铁上就点燃起香烟来!该死!我的手在裤袋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万宝路的硬盒,我的救星,我的恩人,我的老大哥,快救我出来吧!可是在我脸上我还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纵使是整节车厢只我一个人,我还是假装着阅尽一切后那无聊、高深的表情。
终于,在晃荡了十几分钟后我来到了碗城湿地,城中唯一一片净土。我、赵道、顾剑的初中就是在这片湿地中的某个角落里读的,后来我们也经常跑来这里抽烟。我从地铁站里出来,在荒木野草中随便挑了条小径往深处走去,地铁出站口明亮的白光在我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苍白。我给自己点上香烟,站在一人高的杂草里,看着灰白的烟不急不缓地上升。我好像看到这烟雾里,长的和Kurt Cobain简直一模一样,冷冷地笑着,但还算客气地对我说:“怎么了,不行了?”
“不行啊,累的像条死狗一样。”
“撑一撑嘛,撑一撑,”烟神自己也点了一支烟起来,“我们这些人都难的,你也晓得的。”
“是,我晓得的,可是你们多潇洒啊,歌也唱的好,曲也谱的妙,更别说词,等到了时候,走的又是那么痛快,跑来这里当神仙。我多么惨,吉他也拨不好,唱歌还走调。”
“不要难过…不要…” 烟神笑了起来,这时候他看起来又像Bob Marely了,“毕竟讲到底,你是明白的,不管所有混蛋怎么闹腾,最后接管世界的还不是我们吗?”
“话是这么说的,但你还是一点摆脱担忧的实际意见都没给啊?这对我这种人来说多么不公平!我的感情态度才刚刚定下来不多久,以后想起现在的情景,推算心境倒是好推,可是现在推从前,飘忽不定,时而幼稚时而反而更成熟,推不出来啊,回忆不起来。那偏偏对我的形成又是这么重要的时间。我想把我的想法都记录下来,可是我有意义的想法才成形多久呢?这就是对我们少年人不公平的地方,想一股脑儿地把想法倒出来,经验阅历想法一样都没有,随意写个文章,马上就卡住,自觉的妙句像泉涌一样----当然,是我自己觉得而已啊,不过我真的觉得那些句子不错----却不知道安排在哪里,又不愿意记下来,因为太刻意了,过了一天就忘记,苍白无力啊!在变成一个终于什么都了解又经历过社会之前,应该怎么排解窒息呢?你有什么办法吗?”
“摇滚!摇滚起来就好办了!”
烟神消散在我的迷眼里。过一会儿,他又突然冒一个头:“就这样活下去!活到可以表达自己的那一天再说,永远不要不留下一个答案就离开!”我寻思这个烟神也太不靠谱,但看他那个样子,反而证明他是真的烟神,而不是某路野鬼狐仙,扮在这里糊人。我再把头抬的更高,只见一架喷气客机从我头上静悄悄地溜过。
自己那样潇洒却还劝我受苦下去,混蛋。我骂了一句,想自己处在一个普通周天一样拖着发软的双腿跌撞着回地铁站。回家之后我对这件奇遇记忆如此深刻,竟然在灯光下看着毛衣上最微小的一个线头看了一个钟头,之后写了几个句子下来,我很久没写这种类似是诗的狗屎了,因为显得傻乎乎的。
你可不要以为我会在乎这个时代虚假的辉煌
我只知道我是当下最肮脏的一座煤矿。
我是盖子,我是地狱搭载天堂。
我是疯子,我是昨天、去年的狂想。
一月份里David Bowie死了。当时我正坐在马桶上刷豆瓣,首页上突然突然推荐了他的语录,于是我兴致勃勃地点进去,毕竟豆瓣很少把这些老人摆到首页上。没翻两屏,我隐隐感到奇怪,退出才发现那小小的推荐窗中D.B小小的笑脸的下还藏了一行白字(1947-2016)。我受到了惊吓,多方确认才发现这是真的,我一直在调整心态准备P.Mc的去,谁想到年轻人竟然去的更快?他前几天还出了新专辑呢,我相信了这是真的,但又有点不相信,或者说不真实。上一次我有这个感觉还是09年,那时候MJ死掉了。我热爱的人,一直听他的歌,死了!我有点疑心世界存心要痛击我一下子,用他那坚硬如钢,可能还带了指虎的手往我的太阳穴猛的一击,鼻子里还喷出一声不屑的“哼”来。出人意料的是,在这等残酷中我并未败下阵来,虽然意志消沉,却绝无放弃之意。因为在这撼动人心的一拳中,我在天旋地转之下感受到了一种残忍的温情。世界在提醒我说伙计,我把这个好人收走了,让我板着手指和你说说这样的用意吧,你看,我的指头有些老了,不过还能用。一,我想告诉你,六七十年代一去不返啦!那当然是黄金年代,不过已经逝去啦!二,这也是督促你的一拳,Lou Reed之前几年就被我收走了,这代表我们进入青黄不接的阶段了。青黄不接,就是在督促由你们上了。老时辰固好,可是真正有热望的年轻人不能埋头在故纸堆里,要开创你们自个儿的摇滚时代啊伙计,别沉迷过去啦,现在比过去更等着你们去拯救。于是我抚摸着太阳穴上的淤青,向他道歉。
虽然我还是想问他,怎么才能拯救当下?我搞不明白这个。我们拯救当下比先辈拯救从前要难多了,我们互相隔绝,很难找到志同道合的另一个有才识的畅快混蛋,观点很难交流:你就是不能在QQ上打出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没有香烟怎么说话呢?我与顾剑是常常交流,他还有点天真,聊些天下大事可以,如果老练地与他聊聊生活状态,恐怕会被他认为世故。我还与他有矛盾,在规则的层面上,我老是看他是个莽汉,因为他发起劲来什么规则也不管,什么后果也不顾。我自己喜欢适度的规矩,因为规矩是扭捏作态装腔作势的好工具啊,与其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T恤上写的是什么,还不如人人都西装三件套。这感觉对我来说可真是矛盾,顾剑于是有时嫌我软弱,哼,混蛋。谈话有时进行不下去,大家都紧紧抱着自己死去的大象不肯挪窝。david死掉之后的第二天,我见到他诉说悲鸣,不过他只哈哈地叫我不要难过,人必有一死嘛。
道理是这样讲没错,但未免没心没肺。
那段时间,高三上半的尾巴怎么说都没进入最糟糕的日子。顾剑他们回来了,受到了我们英雄般的款待。天气也一连着很棒,气温维持在我热爱的寒冷附近,太阳一直很好,偶尔下场雨也是干脆利落。在那个愚蠢的出门卡规定出台前,我们永远奔袭出校门享用外面的珍馐,把周围的食物都吃一个一遍。之后再用富裕的时间去抽烟,大抽特抽。其余每次我为着减肥并体验饥饿都吃的很少,不过为了享受饭后烟的快感我多少还是买个饭团。至于顾剑貌似有些永不餍足的食欲。然后我们在下午的体育课上躲在地下车库继续大抽特抽。那是一群失去方向的人寻找乐趣的努力尝试。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吐烟,对顾剑来说差不多是在沉闷中寻觅亮色,对我则是死路一条中奋力求生。
没过多久,等寒潮真的来临,叶子完全失踪时,情势开始由撑得下去再次下落起来。
基本上在那个学期末,出校门不是光靠向可敬的门卫大叔点头就可以解决了,而开始要愚蠢的出门卡。办出门卡要父母班主任年级主任签名。听听这三个名头吧,我会想和他们之中哪一个打交道呢?其实年级主任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人,长相粗暴,永远在门房间与保安大叔抽烟,做事也粗暴的灵活,不怎么阻止我们拿外卖,还可以讨论附近肉夹馍哪家好吃。有时候我真想与他立在一起抽烟,大谈管理的问题,不过这差不多只是种痴心妄想罢了。他总比那个后来堵门的的不知所云的政治老师好。
我觉得,学校里永远有5%的真正的暴乱分子,矢志不移,比如我,还有20%的骑墙派,至于其他人,全是见机行事的机灵鬼,尽最大可能地不守点小规矩,绝不会让什么有关紧要的人在意,暗中地进行。我们这5%则是用力破坏基本规则层面的保守定律。5%与75%的两派都矢志不移,因而互相仇视,所以说互相影响?绝对不可能。而想改造我们也绝不可能,我们永远都会想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狂妄自大穿梭自如。我们顶多也就带坏骑墙派,而这些人一被强权吓唬就会立刻战战兢兢躲回去。败坏学风在这种强权程度的校园里完全是无稽之谈,三十年前还有可能发生,因为无事可做。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有这么多平庸爱好,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呢?
不过没人想到这个道理。那个不知所云的政治老师开始堵在门前,不知所云。最让我吃惊、寒心的是竟还有一个语文老师也在门口帮忙堵人。我高一的时候还上过她的拓展电影课…你是个语文老师,怎么能这么做?!!我真难过。世界真的已经无趣到这个程度了吗?我站在离大门十几米远的地方,不想冲上去正面肛她,免得自己被搞的更不开心,任由顾剑撺掇或者讲我胆小,看着两个女人穿着一样红色的羽绒服,对着满脸不爽的学生们吼叫,没有学生时就像巡梭的秃鹫一样缩着脖子等候。我叹口气,把手叉进衣袋里,现在连外卖都不能送了,不过正如我说的,我们这些暴乱分子是矢志不移的,当然要坚持斗争。我和罗渣从大楼后跑到学校另一边的围墙后,处在教学楼包庇的阴影下。我们打给一个店主,请她做几份鸡排,送到老地方来。“哼,那个XX真是智障。”讲那语文老师。要是她不过收了罗渣在上课玩的一个手机,我是断然不会随声附和的,我见过为这种事无理取闹的人,感到讨厌,这种事顶多怪自己技艺不精,没什么多好说的,但现在我也一定随声附和:“是,智障。”因为我真的生气的要命。
自从罗渣恋爱戒烟之后,我都不太好意思在他旁边抽烟,怕把烟味传染给他害他小女朋友不高兴。我们两个就在草地上百无聊赖地踢绿地上的大株杂草。
“这是什么植物啊。”我随口说。
罗渣也看了看:“不知道,好大株。”
“嗯。”
“你啊,踢它,你在杀它啊!”
“哇,好可怜,你大概和它很熟?”
“哦,当然熟了,它叫大操·大操·白痴…”
“怎么样啊罗渣,和你小女朋友怎么样?”
“诶呀,开心死了,你问我,你怎么样啊,你这个单身狗啊。”
“惨啊,有没有什么可爱又胸小小的女孩子推荐给我?”
“…讲起来还真的有一个,哇,我跟你讲,我有个…初中同学吧,人也很好看,和你好像也很搭,喜欢看电影啊看书啊…”
“喜不喜欢披头士啊。”
“这我怎么知道啊,怎么样,什么时候我和杨亦然约她出来,把你也带上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你这样讲我也害怕啊,听起来人家太棒啦,回头看看我啊,长得也恶难看,低头看看我这个肚子,吓死人啊。”
“诶呀,你也很有自知之明啊…”
我们就这样胡说八道着,太阳大得无法直视,虽然其实是一直无法直视,所到之处都洋溢着放肆的慵懒气息,劝导大家都躺倒不干算了。谁想接着干下去?每个人都说追梦,梦就是如此唯物金子银子,可是每个人又很唯心不去管追梦真是吃力寒累啊。不追又有人逼你追,没人逼你追,回头一看,竟然自己又逼起自己追了,到底更加吃力。有没有什么书能让我活的顺利一点,活的物质一点,活的随波逐流一点,活的看见这一切而不至于恶心一点?
我就靠在墙上,看着罗渣去到前面从围栏里接过来几份鸡排,有我的份,他的份,他小女朋友的份,好像还有顾剑的份,招呼我过去搭把手他好掏钱。等钱货两清我们就拎着这大包的鸡排绕回教学楼直上五楼,简直想向每个偷来羡慕目光的人碰碰帽檐。罗渣依然在斥责那个语文老师,很多狠词我没有跟讲,我只是叹息着:“做人图一个开心就好咯。干嘛要这样呢----互相都搞的不开心。”
上到五楼之后,罗渣就去找他的女朋友去了,我问他搞了一点由我推荐,他买来的塔巴斯科辣椒酱来,往我的那份里一阵猛洒,去接一杯冷水来。照例给自己塞上耳机,边听摇滚边歪在最后一排上吃我的鸡。
之后就是寒假了,但是寒假发生了什么?寒假之后差不多一个月我就已经把整个寒假的事忘了个精光,更别提现在了。我仅仅记得寒假的第一二天,我因为没有兴趣再去告诉爸妈已经放假,也因为实在不能再待在这个一片死气的家里而仍然又六点十分起床,出了门之后才感到不知所措。第一天我来到碗城湿地,从湿地走到副中心再走回湿地,来回一个半钟头,然后再去一个黑网吧打游戏。第二天我依然茫然无措,上午去了季风书园,可是要一直到九点钟才开门,于是我在外面等着,又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开门,然后我进去买了一本<秩序的沦陷>,在店里看完。下午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跑到碗城湿地去。当时天色阴沉着,还下着小雨,不过我不管不顾地在湿地里绕圈。我很惊讶于新出现的一些出现在路中间的人工建筑,上次走进来它们还不存在,而它们矗立在这里,路两旁还有高档公寓楼,可是人影都看不到,我看看小区围墙精美的花纹,雨水落到伞上,脚底打滑,左边是荒地,杂草比一人还高,这给人一种荒诞的感觉,好像这一切楼房,围墙是创世纪之初就诞生在这儿的一样,等着哪个落魄人躲进来…
当然,走个二十分钟后,路的对面(永远不在自己这边)的人行道上会走近一个行人,没有人使我讶异,偶这一个行人让我更讶异。他们在这里,顶着冰凉的雨,穿着冲锋衣,向湿地甚至更深的方向前进。他们来干嘛?这种天气,除了我这种精神病没人会来散步,湿地深处也不像会有大办公室供人把腿翘在桌上放声大笑的样子。他们好像是抱着决绝的态度把自己往湿地里送,从今往后再见不到他们。
我突然大叫起来:“这不公平!不公平!每!个!人!都!想!杀!死!我!我!的!烟!也!没!了!我!甚!至!不!能!写!出!一!部!完!整!的!小!说!来!”
回家以后精疲力竭,发了场低烧。这就是我关于寒假的最后记忆了,躺在床上,眼皮发烫,用手覆盖眼睛,手心冰凉。之后的寒假天气再也没冷下来过,温温润润黏黏糊糊。
所以当这种温度和教室里神奇出现的安静与死寂对比之下让我心如刀割。除了我们这群神经病男人之外,很多人经过一个寒假就突然安静下来了,这种安静好像包含着对我们这些rulebreaker的蔑视:“哼,人就要守规矩,现在高三下,惯例就是安静。你们这样闹腾,干什么呢?” 一点也不管自己已经投降,跪倒在不知是什么的巨大阴影下。
在这个最后的学期真是糟糕透顶,按理说应该是最后拼搏的时候,我却迷上了更多东西,想大规模地看书看电影,在纸上密密麻麻列电影的愿望清单,三天列满一张纸。书也是。还有两百个游戏等着玩。顾剑倒是轻松,艺考生大家也不管他,统统玩一遍。肖闭杰么在顾剑的影响下又看<元史>又玩<骑马与砍杀>。顾剑带着肖闭杰问我:“怎么样,你在战团里统一大陆那个档…”
“啊,他统一过大陆?”肖闭杰瞪大双眼说:“你开挂的吧?”
顾剑帮我解释“没有的事,你用了多久,告诉这个傻屌。”
“游戏里…一千六百多天吧。”
肖闭杰仍感到吃惊,我们聊了一通,我和顾剑很快就两个原则性问题撕了起来,我喜欢单手刀配盾,他竟喜欢双手大剑,一用就死的那种!我喜欢弩,他竟喜欢弓,弓,弓能输出伤害?我们就在教室的后面,教室的前面是其他人趴着睡觉。真的,寒假前从没有这么多人,我都怀疑现在他们中任意一个胆敢抬起头来就会被其他人用刀把头割下来。
还是公爵凑过来直接说出了我的心情:“他们怎么又都在睡觉啊,没劲。” 我于是受到了鼓励,也比较大声地说:“嗯,是啊,日,都好无聊。”公爵接着说:“只会做作业----要么就睡觉----你怎么样啊,陈科?”
“我怎么样,我还好咯,放学去吃两个饭?”这句话倒是玩笑,公爵在14年十月份时倒还抽一点,后来戒掉了,不明不白。
我疑心,大概是肯定,公爵会比我啊,阿剑啊活的长,当然比我们活的长!他是我们中间一个优雅的怪人,虽然笑脸邪门了一点。他会在做操时在教室后面练气功,嚯,气功!那气功双手摆放的位置和另一种邪教摆放的位置正好相反,不然我是会害怕的,虽说谁也不知道那个究竟邪教怎么样,不过老是搞在政治话题上用洗脑的话可笑的行为来反洗脑真不敢恭维。
而且我还有一个感觉,大规模抽烟之后我的喉咙老是出问题,有时我想,我干嘛要把自己逼得这么急呢,这种带着出风头,不过是出风头给自己看的行为有这么好玩吗?你,你这个千疮百孔的残破布袋,还有哮喘的老病,何以又把自己一次次搞得更残破呢?虽然出生在一个工人阶级,但是生活条件算不上差,由于老爹工作的关系,家里甚至一直有车开。所以这到底是愤世的狂怒斗争,还是只是对童年----直至今日的畸变管教的奇异发泄?人总不能对着别人骂来骂去,因此我也会有这种反省自我的时候。这时候往往不太容易。我为装逼做了辩护(当然是要装一个开明,漂亮的好逼)还算精彩,但到了这个话题上有些难堪。虽然我们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抽烟,有时也会蓄意露出烟盒以示炫耀,虽然不把自己拔到很高的位置,有时我们的谈话还是渴望被听到。在老地方抽着烟,讨论着各种高见时,我总会想隔墙有耳,在认真倾听我们这些畸形变异但绝对漂亮的祖国花朵的谈话。剖析到内心,我们都想出名一些。其中顾剑真是说的最直截了当。有一次我,他还有华锋又在抽烟,永远在抽烟。对于一切事物包括女孩子华锋都游刃有余,他掏出手机,我以为他在拍照,顶多在摄视频,没想到他竟然在直播,我赶紧停止解释一个可以在双年展上展出的艺术计划,凑过去看,他已经停止了直播,这十几秒已经有五十几个人看过了。我们啧啧称奇。然后华锋就大论了一通网络时代。
“现在要出名多容易啊!只要有点新意,一点就可以,或者把几种元素结合一下,马上就能成名,至少可以让别人记住一个礼拜。钱真是哗啦啦的进账,几万几万啊…当然,脸要长的好看。有一次我看见一个人直播唱歌,长的真他妈丑…我操…顾剑,你想出名吗?”他很突然的来了一句。顾剑倒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嗯?嗯,我想出名啊。”我刹那间有点一惊,感到这实在坦诚。他接着说:“因为没出名,很多……你比如说,我拍了一个很好的微电影,放在网络上。要是我没有名气,拉不到投资,谁会看呢?他们甚至连点都不会点。”
我说 “道理也是有的,总不能放到网上去,十年三十个俗汉看过,终有一个赏识的,赶去拉投资的路上被车撞死,再过十年又有一个赏识,结果没钱。”
“那时我已经饿死了。” 顾剑说。我们都笑起来。真是快活又无奈的笑,华锋除外,他总有能力过到最好,我都不知道他大把大把的钱从哪儿来的。
因而我们是想出名的!我们渴求出名,满脑子都是钱。所以我不会把自己抬高到圣人的地步,绝不会,毕竟做圣人是多么无聊啊。我们只是一群聪明的怪人,处于被反驳与被斩首之间,希望为人所知,也就是说:其实是有些希望改造世界,好自傲难做的。可是痛苦真实存在吗?讲到底还是这个问题。如果等高考完了,这种痛苦貌似很大一部分完结之后,我的这些愤世嫉俗是否会还在?我看东西会不会无谓一点,软弱一点?我真不希望这样子。就算以后我每天都要把自己开膛破肚一遍才能保持这种愤怒。那我也要把自己的狼心狗肺每天掏出来一次。这种愤怒是我存在的基础,我不能对这些恨意视而不见,因为这些是挡路的大障碍物,视而不见总有一刻要撞的头破血流的。
到四月里事情…我都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形容词,事情就是很简单的越来越糟,我一边摇摆着试图靠拢好好学习,因为爹妈永远认为我是考一本的料,我只想遂他们的愿一些,获得一点我从未获得的安宁,而不是为了虚无缥缈苍白乏力的物质未来。要是不解决日复一日凌晨三点的精神暗夜,一切未来不过是一条毫无意义的死路。一边我又买了198的<守望先锋>。这么双面派时我又恶心又难过。月初的时候我下唇中间伤了条口子,像梦境一样它永远不愈合,每次一接近愈合的边缘,就会有人惹我再发笑,然后它就再次裂开,我感到疼痛,看到大滴血落在本子上。我每天都困倦的要死,这种笑容带来的伤痛成为清醒的来源,每次我一要睡着,我就堪堪假笑。当时喉咙也难过的要死,于是暂时戒了一阵子饭,改为每天和华锋喝一大罐百威。在十分钟内喝完,并试着把铝罐丢到楼顶上。华锋在高二下时还老是踢球,现在也没得踢了,我看他也郁结的可以,于是老是找他喝,一是他也有钱,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各买各的,二是给他提供点罐子踢,好缓解他的郁结。十分钟之内把500ml灌下去,然后就靠在墙上发发呆,看看华锋乱踢罐子,这就是best time of the day.
八号时候我们去搞了体检,这让我想起我初中的体检,感觉快的像是当头一棒后就三年。初中体检的前一天我在看<索女丧尸机关枪>,
然而高考体检前一天的事我第二天就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格瓦拉上订了一张下午一点半的<荒野猎人>的票,后来出门的太早,坐在体检处附近某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一边读托洛茨基传记<先知三部曲>一边担心说是中午十一点开始的鬼体检会不会让我的电影赶不及。我差点想掏根烟抽。但是我怕待会儿的肺片时会在肺上有阴影,所以没抽。实际上会差这一根吗?我当时脑子一片混沌。
我坐在那里,佝偻着背看<先知>的第二本,托洛茨基,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分分合合,加和季越来越像两条惊慌失措的老狗,在大胡子和托之间来回乱跑,根本管不上共产理想,布哈林倒实在可怜。不明白在这种混乱下----喀郎施塔得的水兵还起义呢,想想他们以前的事迹可真是讽刺----苏联是怎么撑到1991的。1991!
我看可以一会儿又翻到封面仔细看了看托洛茨基的脸,理想主义者我永远喜欢,他们一般更有力量,更狂野。虽然也更加脆弱,常常死亡。不过着他们来讲,死掉不是什么可怕事,那时候因为没人激发,我还没把死和自己扯起关系来。
也算好我没有点烟,因为一个老太太很快就坐到我边上来。她强行与我聊天。我天生属于绝不擅长于陌生人交际的人,往往尴尬的要死,因此她这样我不太乐意,却不能做出行动离开她。不过她硬拉着我聊了几句后,我也渐渐有了兴趣起来,我就是这样,和人熟起来很快,最怕迈出第一步。我了解到她与我的外公恰好是同岁,不过显然与我外公有天壤之别,她是个连老人机都不太会用的老妇,而我外公坐拥两台电脑,是我家第一个用windows8的人,无时不在学习手机技术,虽然理论常有谬误。老太太和我谈啊谈啊,我干脆把书收起来了。她谈到她的所有经历,以至于前几天一个邻居的死也告诉我。“他老婆想喊他怎么没动静的?就赶紧到他房间里一摸,人也冷掉了!糖尿病,在床上睡了很久了。唉,你说人快伐,奇怪哦,说走就走,身体还是最重要啊!”我点头称是,想到有一次我躺在床上,用手指按到了自己的肋骨,虽然肥是肥,但是肋骨终于还是戳的到。这一戳之下,一戳之下我立马就恐惧起来像是碰到什么开关,脑子里全是古墓骷髅的图片。这些老骨头,原来都是人啊。活生生,干巴巴,像我一样。我呢,不管最后活的怎么样,也总归有死掉的一天,我会变成这骨头!我会停止存在…我会…我会死翘翘!!我超级恐惧。想起这个我还是时不时感到恐惧。
那个老妇人还在不停说那个死去的邻居的老婆神思恍惚,以至于水漏在地板上,而今天又叫了人做法事,过了之后就要拉到火葬场烧掉了,那样一了百了,什么都不剩了,她顺便来这里拿个药,竟然就是我体检的地方。只是法事实在吵不过,她不得已才逃开这里来,她还说自己有个外孙,委实大不了我几岁,考了同济(“厉害!” “唉,厉害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人处世之道,于是现在只能去什么张家口修路。这样之后她暂歇了一会儿,又讲起来她估摸着一看隐隐发现我倒有些胖,应该瘦一些下来,但是立刻就要高考,因此还应该如何如何…她讲的很认真,不过一顿饭两个鸡蛋两杯牛奶未免太夸张了。这种小事调剂进来后冲淡了那没什么意思的忧惧,我看到几个同学也走进来,时间应该还早,其中有一个叫王讦的,是我四年的老朋友是12年升初三的暑假在一个补课班认识的,后来竟一起跑到一个高中,一道选了历史。他这个人也是油里滑气,不过也对什么都感兴趣,我看,实际上是聪明人,当时在那个补课班里我们就是在那个年龄尽可能的能做到头号暴乱分子,也难怪我喜欢和他交朋友,我就喜欢这种会拿鼻子发“哼”声技巧的人。这时他带着疑惑的奸笑向我摆摆手,自顾自走进了公园深处。于是我继续和老太闲聊,一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向老太太打一个招呼,就离开公园。她还是在念叨“两杯牛奶,两个鸡蛋………”我把手机和充电宝一收拾,向她一点头。
就在我还与老人家聊天时,天色又灰暗下来,这才11点钟。我从来不看天气预报,因此不知道往后会怎么样,或许要下雨?我背好包把衣服裹一裹,恰好王讦也走出来。我顿一顿脚步,再向他走去。他很油腔滑调的给我打招呼。我其实心里不太中意再多说话,不过毕竟是沉郁无聊,又不能存心晾着他不顾。于是我说:“怎么样啊,王讦?”他发出长长的“呼------”说“还不错,陈科你呢?” 我说:“难过的要命,这鬼天气…下雨……你怎么竟然会去考大专的?”他却很快把话题岔开了:“咳,因为我就是蠢---------啊。我看你刚才在和一个老人聊天。那是你的外婆吗?” 我看他一点不想详细说,当然不好强问,不如顺着他讲下去,就解释起来:“不是的,啧,那个老人家我都不认识,突然就坐在我身边,我都不想聊的。”不过这样说完我认为好像对不起老太太,毕竟和她聊天称得上是快活,于是暗搓搓内疚地赶忙补上:“但是她人很好,她还和我说,她的父亲是怎样提早退休好让她顶班,以免去新疆支援。”王讦平时应该会喜欢这个政治话题,但那天他不很在乎,嗯了我几下,与我一道向体检的医院走过去。
我走的也不得劲,像那个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地说:“我下午还有场电影,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荒野猎人啊…王讦你知道体检要多久吗?”
“我不知道。你的电影几点钟开始?”
“一点半。”
“应该来得及吧,啊,陈科,你推荐这欧陆战争真有意思。”
于是我们聊了一会儿欧陆战争4。没想到他氪金买了拉萨尔。我就把他嘲讽一顿。他一点都不在乎,继续说拉萨尔跑的如何如何快…我一定想打击他一下子:“结果在追击残兵时被流弹打死了。” 然后我告诉他说,图书馆有一本拿皇的日记,虽然是个英国人整理。这时候已经来到了体检的医院门口了。大门口竟在小巷里,我们很多人站在那里,与鞋匠面面相觑。我满脑子还是电影的事,于是问一个教师:“老师,这个体检大概要多久呢?”她就是那个堕落的语文老师,我不晓得她还记得我上过她的电影课没有,她摆出老练的姿势,老练地说:“很快的,只要你们静下来,听指挥,一会儿就好了。” 听她这种语气,我们这些直立起来已经比她要高上将近一倍的猩猩,竟然似乎还只是听任摆布的幼儿园学生一样。我知道,绝不止一会会儿这么快。这时候,罗渣与他的小女朋友走过来了。我知道顾剑他们是永远迟到的,于是我印上去找罗渣。罗渣走得比他小女朋友略快一点,这样她就看不到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烦躁表情。算好女孩子们先体检,他女朋友很快就先进去了,我和罗渣过去聊聊。“你怎么样!” 我拍一拍他。他锁着眉头说:“哎,好烦。又要没钱了,你上次那二十块钱呢?” 我想到上次因为中午买饭请他带了些吃的。我从皮夹里抽了两张挺刮的十块钱钞票给他,讲道理,谈恋爱之前他算是班里有头有脸的富人了。我还记得上学期时候我的花销哪个不是他出的,挺刮的十块钱是摆在他皮夹里的。不过我想陷入爱河后这是很正常,我也乐意花光所有钱。我想他可能知道体检要多久,就问他一下。
“嗯?我不知道。你要干嘛?”
“我下午有场荒野猎人,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哦,几点的?”
“一点半。”
“来不及,你已经死了。”他伸出指头,戳我的胸口,我就知道他也是不知道了。然后他很热心地去帮我问。我在医院的围墙上找了块还稍微干净的地方,望望无际的阴光,发发呆。这时候要是有支烟就好了。我从口袋里掏了一颗糖出来含住,再惯例的送走几粒。一直等到看见顾剑和尉伟说笑着晃过来才弹一弹身体走上去。我们互相打个招呼。顾剑用十足的帮派腔调说:“yo,bro” 他那时圣安地列斯玩的很凶。
于是我们这群加利福尼亚鬼佬聚在一起,聊了聊体检的问题。罗渣突然挤进来带着严肃的表情问:“你们紧不紧张?”我们一下子被唬住了,肃静下来:“紧张什么,什么意思?”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待会儿查出来肺部有阴影,你们这些人啊,烟鬼啊!”
“啊,去你的吧!”我们反应过来:“你也有啊!”罗渣戒烟五个月而已。
我们胡闹地扭在一起,“儿子!” “叫爸爸!” ……罗渣之后凑到我这里“我问过了,他们说只要一个钟头,应该来得及。”我抖出手表,一个多小时。如果送十一点半算起,那么时间绰绰有余,就算从十二点开始,拦辆出租车也来得及。我稍微放了点心。这时候大门口终于放人,我们就一窝蜂冲进去。我挤在人潮中,又想起那个我们已经用了许多年,从“梗”这个概念出现之前就一直用到现在的梗,我们就像一支国民党败军,我们的身后就是共产党紧追不舍。我转头跟顾剑一说,一起发出绝望的吼叫:“快跑啊!我也要去台湾!委座不要丢下我们!!”
我们来到一个比较像精良猪圈的等候处。女孩子正在楼里体检呢,我有些希望能看到一些脱光的女孩子从楼里出现。结果出现的只有几个护士,那种我顶顶讨厌的护士,少说也有五十岁,沉闷冷漠,脸上的皮肤像一块两百年的老抹布。照实说,我看见他们就感到不适。我看到她们中一个叫我们不要吵闹,不过根本没人听她的。
在那里干坐了二十分钟后,烦躁又一次起来了,算好这时终于让我们进去,只是看一眼钟已经十二点了。罗渣突然表示要带着小女朋友和我赶一场电影。我把自己那个孤零零位置在屏幕上点给他看,还来不及劝他仔细考虑他就下了单,再后来他和我一起烦躁起来。
我眼中的医院慢慢变成一片死海,而我呢,我是个该死的旅人,我其实是奥德赛!只是如今海面上到处是排成长龙的奥德赛,几乎遮蔽全海,其实除了奥德赛这海上已经别无其他。所有奥德赛们露出迷茫的眼神,发出柔和的呼吸,在水面上乱走,而且全是聋子,却在一刻不停地询问自己孤独的木堡的方向。
16.03.28-04.25
时值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