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
李豪不仅仅在班里是一霸,在城里几所小学之间,他也是出了名的二流子。早早浸泡在社会的大染缸里,学了一身的坏本事:打架,混游戏厅,抽烟、喝酒,做坏事,什么坏事都有他,一年级时我们简直恨透他了,却谁都不敢告老师,心里又怕他。他还有一群弟兄伙,长得胖却灵活的江韬,留个短头发,进女厕所总是被人怀疑的刘胜男。他们仨一进门,大家都侧眼看着他们,站在过道里的赶紧让道,找人说悄悄话的人声音更小了,教室里比老师进门还安静。
鬼马头陈学奇因为长得瘦弱,又一副老实呆瓜相,难免被人欺负,还不敢还击,只好忍气吞声,心里却一直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被欺负后他总是这样激励自己,谁知真让他等到这一天!原因是他老爸见他一副小瘦猴样,怕以后不长高,决定揠苗助长,像喂饲料一样给他喂各类钙片,盖中盖。据说为了快点长高,一晚上竟给他吃了半盒,但第二天没见动静,学奇还闹肚子疼,全拉了......可惜半盒钙。陈爸摇头叹息。
沉寂了大半年,二年级结束那个暑假,陈学奇突然长高了。原因是隔壁楼新搬来一个大哥叫赵川的,爱玩,打乒乓、捉蝉,下泥里逮田螺。有一次学奇正在家做《暑假生活》,外面太阳正大,烈日炎炎的,突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高高个儿,笑着对陈学奇说:“出来耍。”“我还要做作业。”“哎呀,暑假还长,急什么,我的一个字没动。”学奇一听马上宽慰了,正好爸妈都上班去了,锁了门,挂了钥匙在脖上,就出去。他们来到一排瓦房前,翻开铺在泥地上的火砖,只见蚯蚓各自慌忙往泥里钻,赵川连泥一铲,扔进小桶里。突然赵川想起了什么事。
“上次那鱼把握钓钩吃了。你家有没有钩?”
“没有,我不知道。”
“没事,有针就可以。”赵川对他狡黠一笑。陈学奇又回家,偷偷拿了一根出来,心突突直跳。“爸妈他们应该不会知道吧。”学奇心想,“算了,不告诉他们。”赵川捡来颗石头,仔细敲弯了,把线从针眼里穿过,站起来说;“好了。”
马路旁边就是一个堰塘,赵川放下桶,蚯蚓在桶里四处爬着,但都爬不上光滑的桶壁。赵川捏住一根,把钩穿进去,陈学奇皱了一下眉头,觉得好血腥。赵川却不以为意,将鱼钩抛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了动静,陈学奇很激动,赵川却不高兴,说:“小鱼,讨厌。”提起竿来,空空如也,钩上鱼饵还被吃了。这样试了几次,换了位置,终于有大动静,赵川沉住气,“让鱼吃进去......”突然,他把竿往斜上方一提,白花花鲫鱼大小的鱼闪现在空中,闪闪发亮。它扑腾着,甩出的水溅到陈学奇脸上了。赵川像操控着无人机似的摆弄鱼竿,让它安全着陆。它在草地上还翻腾。赵川抛下竿,跑去捉住鱼,从它嘴里取出钩,再扔进装了水的大桶内,得意洋洋的。正要上饵,旁边一个小孩大喊:“爷爷爷爷,他们钓你的鱼!”突然茅屋下冲出一个老头,满面红光,一见他俩,噼里啪啦就开骂:“小兔崽子,这是我的鱼!你们有多远滚多远。把钓的鱼给我放了!”
陈学奇早吓得心惊胆战,扭头看着赵川拿主意。赵川慢慢悠悠地说:“谁拿你的鱼啊,这是我们买的。”
“放你娘的屁!”说着那老头就冲上前抢鱼竿。
“你才放屁!松手!松手!”
那老头掰着鱼竿却越来越使劲,赵川朝反方向用力,却顶不住鱼竿越来越弯,眼看就要断,赵川急了,这时候老头却不肯听任何言语。他猛地一口咬向老头的手......
“哎呀!狗日的!”
赵川夺过竿,叫了声,抄起鱼桶就跑。老头子在后面追了一会儿,不停地骂。陈学奇紧跟在他后面,老头越来越远了,他俩还在跑。赵川回头看他,两人对视一下,突然都笑起来,放肆得意的笑。
回到家,赵川将鱼下了锅,煮出奶汁般的鱼汤,倒出一半来,小心翼翼地端着。陈学奇看见半碗鱼汤,感动得说不出话,心底发誓认他作一辈子的大哥。
也不知是吃了赵川的鱼汤,还是老爸的钙片,总之一个暑假结束,陈学奇竟然长高了。原先要俯视他的,现在都平视了。两个月没见面的好朋友林闯,见了面都惊呼“你长这么快!”陈学奇很是自豪,觉得天都比从前高许多,走在路上也没人笑话他矮了。何况此时,他得了个保护神:赵川。赵川也在四里小学。四里小学不大,两栋四层楼对立着,中间是操场和升旗台,四四方方长方形,俯瞰右侧那条长边是两层校长和老师的办公楼。赵川比陈学奇高两个年级,在他对面那栋楼。赵川收了学奇这个“小弟”,自然要“罩着”他,暑假后开学第一天他就对学奇说:“以后有谁欺负你,给我说,我去找他算账!”
陈学奇决定要让李豪知道厉害,就约了赵川放学后在校门口等。等来等去不见李豪踪影,倒是路过的学生川流不息,都侧目看他俩,知道又是挑事的,都绕着他们走。陈学奇突然脸红了,觉得自己似乎是坏学生。远远地看见王老师出来了,他一头栽进了巷子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了?”赵川追上来。陈学奇一句话都不说,只闷头走路。“哎。”赵川在路上找别人玩去了。
陈学奇没再找李豪,因为李豪变得收敛多了,之前他的名声在四里小学是臭大街的,各班老师甚至校长都知道他,打架,凌弱欺善,班主任王老师几次请他家长,李豪推三阻四:“老爸出差了。妈在外地工作。”后来确实扭不过,把姑姑请来了。姑妈从不管他,只是受他爸托付煮煮饭,吃完李豪就一个人回家。家里没人,他后来晚上都不回家,在网吧里度夜。他渐渐认识了一帮人。
姑妈的饭总是吃不饱。她心黑,煮饭煮两遍,李豪一走,她就把藏在橱柜的肉端出来。没荤腥,夜里肚皮就咕咕作响,加上他把仅有的生活费花在网吧,时常吃早饭都没钱,空着肚子就上学。在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饿得冒金星的他就在学校小卖部守株待兔,盯上熟人或者低年级学生就假装亲密地搂住,其实在小声威胁,让给他买填肚子的。“不然,你等者放学,拦住你打。”
威胁很奏效,被敲竹竿的学生不敢告诉老师,怕被打击报复。但是没有不漏风的墙,李豪恶霸的名声在学生间传开,渐渐传到老师耳朵里。这事就公开了。李豪被罚站在日头下,空旷的平台上就他一个人,似乎是一种示众,那些被欺负过的学生都心里欢庆。其中包括陈学奇,他被敲去好几十块。但当他和赵川再去小卖部,李豪再也不敢跟上来。他见赵川比他高一头,心里胆怯,况且他似乎还不怀好意地打量,吓得转头躲得远远的。
李豪的名声“一落千丈”,从前跟他的“小弟”江韬、刘胜男等要不转投他处,要么自立门户,招兵买马,其中以江韬的势力最大,甚至劝李豪加入。李豪嘴上说不干,私底下都跟他搅在一块。遇到打架去撑场面,但要他出头他就溜了。江滔心里知道,也跟他疏远了。没有团伙作后台,加上他网吧里认识的大哥到头毕业了,学校里没人给他撑腰,他像丧家狗一样游荡在校园里。其他学生都离他远远的,斜眼看着他,见他过来立马就走开。那天放学,天已经很晚,校门已经关了,他喊了声值班室的大爷,好半天才从门后面磨蹭出来。走到巷子里,担心这么晚了,姑妈怕早把饭吃完了。这时突然蹿出两个黑影,挡在他面前,一高一低并排站着,封死巷口。李豪下意识地明白,“这两人是来寻仇的。”他也立住不动,任与两人对视。
“你说!你是不是欺负他。”高影子先开口说话。李豪看不清楚人,觑着眼。高影子越走越近,模样跟他一般,块头却大许多,站在他面前完全遮住了影子,那小个却原地不动。他一副凶相,恶狠狠地指着李豪的鼻子,“老子给你说,下次再让我晓得你欺负我弟娃儿,老子把你手砍断!”他突然朝后招呼一句什么,那小个终于走上前。“来,给他说对不起!”高个指着矮个命令李豪道。
李豪看他面熟,却想不起名字,大概是当过自己饭票的小弟,现在失势了,就反过头来报复。虎落平阳被犬欺,好汉不吃眼前亏,李豪咬了咬牙,小声嘟哝了一句:“对不起。”
他俩人走后,李豪像丢了魂似的,飘飘荡荡地就回了家,没去姑妈那。从那以后,横行霸道的李豪彻底从四里小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偷鸡摸狗、畏畏缩缩的李豪。
班里最近有些奇怪,总有人莫名其妙丢了东西,报告给王婷婷班长,给班主任反映,始终没找到罪首,王老师只好提醒大家注意保护自己的财物,却还是不断有遗失报告。
这天一早,工厂临时通知陈爸上班,他没来得及煮早饭就要去厂里,而陈妈的夜班还没回来,陈爸就在桌子上放了放了三块钱,怕学奇没看见还故意用杯子压住。他想了想,又写了一张纸条,才放心地走。陈学奇醒来,发现家里没人,一阵惊慌涌上心头,看见桌上的纸条,才安下心,继而喜出望外。那时三块钱对小孩来说可不是笔小数,可以存银行慢慢花,薄荷糖一角,玻璃珠五分......陈学奇还憧憬,干脆面里冒出新的水浒英雄......
于是早饭能省就省,胡乱买俩馒头。无意中一直把钱捏在手里,恰好遇上李豪,还跟他打招呼。走进学校里才觉得碍眼,把钱塞进书包里口袋。但中午放学,他收拾包时,钱就不见了。他左翻右找,急得两眼发黑,耳旁嗡嗡响,地上、角落四处看。这时好哥们林闯见他低着头一个人不知在干嘛,放学了还不走,就过来准备吓吓他,但被他看见了。陈学奇抬起头来,说:“我早上的钱不见了。”
“是不是掉哪儿了。”
“没有啊,都找了。”
“那就是别人拿了。”林闯似乎很肯定地说。
“谁,谁拿了?”
“我之前有一块手表,一时没戴放在书包里,就不见了。”
林闯拿眼睛瞄了瞄刚走出门的那个人,陈学奇透过玻璃看见他,李豪!两人立刻冲出去,但门口人太多,挤不过去,只好从后面盯住他,直到走出校门......陈学奇现在不怕他。早有人说李豪偷偷摸摸,但连王老师都找不到证据,这次陈学奇一点把他抓出来。
“你是不是拿了陈学奇的钱。”当两人把李豪拦住,李豪神色都变了,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惊恐。
“没有啊,不信你搜。”李豪张开臂膀,作无辜样。两人把他口袋摸了个遍,的确没有。难道不是他?
就在僵持,赵川正巧路过,一眼就看见陈学奇正被两人拦着,以为他被欺负了,冲上去质问:“你们干什么?”
林闯一脸错愕地被赵川推开,陈学奇忙拉着他解释。李豪一见赵川,吓得立马缩小一截,佝偻着背,步子磨蹭着往后退。
“你是不是拿了他的钱!说!哦,对了,早上我看你去小卖部,满嘴油辣子的出来。你说不说!”赵川见李豪还一副赖子相,一拳打在他心口。赵川收着力,不重。李豪却反应猛烈,倒退了好几步,几乎就要倒在地上,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似乎一条老命就要丧失。赵川再问,他只不住地咳嗽,“哎哟哎哟”地叫唤,让人不敢拿他怎样。
“喊谁?喊半天也没人帮你。”赵川斥道。李豪见演不下去,只好收起那套。
“我真的没拿他钱!”
“老子不管。偷了你多少钱?”
“四块。”
“限你一天,不还,我见你一次弄你一次!听清?走!不跟他啰嗦。”
陈学奇瞪了李豪一眼,和林闯道了分别,跟着赵川走了。
李豪失魂落魄地凭直觉在往姑妈家走,心里焦急得似乎末日来临。钱的确是他拿的,去还小卖铺老板的账。他饿得没办法,但游戏的瘾时刻召唤,一有钱还去。打游戏时他完全处于亢奋状态,丝毫感觉不到饥饿,但一下线,寂寞荒凉都涌现上来,饥饿加倍地偿还。没钱,只好偷偷摸摸,得手马上用光。现在要他拿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去问姑妈要?他绝望了,却又幻想:街上哪个犄角旮旯,或者,前面那人的口袋里掉下来......一丝念头闪过,但他很快又放弃。那就太严重了,他不敢。
晚回去了一刻钟,就只有剩菜了,冷冷地坐在黑黢黢的木桌上,低矮的瓦屋里从来不开灯,走得小心翼翼,不知就撞了什么。七古八杂的东西堆满了一屋,右首角落永远堆着空塑料瓶,姑妈从街上捡来的,卖每个一分钱。菜也不是现煮的,她在对面饭馆里收厨余,换点钱和剩菜。矮小,一张冷漠的脸从未笑过。她就这样为生。
李豪吃完,迟迟不走。姑妈在门口把瓶子卖给废品站的,他站在后面,思考怎么开口。他从来没和姑妈多说超过一句的话。她收好钱,站起来,似乎没看见他。李豪跟过去,小声说:“姑妈,我借你点钱,下个月让我爸妈还你。”
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李豪,然后低下头,冷漠地说:“我没有。找你老汉儿。”
“你刚才不是才卖了五块钱,我就借四块,马上还你。”
她突然动怒了,站起来,“这是我的钱!不是你老汉儿(爸爸)的!我一家人不用吗?你每天来吃两道,看在亲戚门上,我自己吃亏。现在还张口向我要钱。没得!去找你老汉儿。我不管。”说着就冲出屋去。李豪只好走了。他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没办法。
第二天来到学校时,全班同学都知道了贼是李豪。都把他堵了,一个个逼问“......是不是你拿的?陪给我!”李豪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学奇和李闯在后面远远地叉臂看着。起初他还想解释,但一张嘴忙不过十几双,根本没人听他,都义正词严地索要,有的甚至情绪激动,大吼大叫。李豪干脆一屁股坐下,任他们叫喊,把双手叉在胸前。众人见状,更加气愤,不知谁从椅子推了一把,李豪跌了个大踉跄,差点撞在讲桌上。众人更加起哄,推着掀着,把他往外赶。隔壁班的学生都围过来,以为打群架。
同学们义愤填膺地把他押往王老师办公室,王婷婷劝止不住,只好先跑去向老师报告。王老师气得一掌拍得天响,她一发怒脖子就粗一块:“把你父母叫来!再不来,我就给谢校长打报告!请你退学!我教不了你!另请高明!”
数学张老师在旁边添油加醋,让王老师消消气,“就算我们气死都教不转来了。”
“我教书二十年,从没遇到他这样的学生,简直坏透了!”王老师直喘气。
李豪灵魂出窍一般,浑浑噩噩,只是感到末日来临,他却无能为力,只好任其宰割。似乎置身事外了,有种被抽离感觉。当王老师打电话给他姑妈,话还没说完,那头就嘟嘟嘟响,再打过去,竟然没人接。王老师气不打一处来:“这样不负责的家长,难怪后人学坏!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娃儿会打洞。”
王老师只好拨打李豪远在外地的父亲李大海的电话,铃响了好几下,可能是陌生号码,李大海犹豫了一下。那边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王老师立刻拿起听筒。
“李豪家长吗?我是他的班主任王老师......”
李豪在旁一直听,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直到王老师挂掉电话,对他说:“你去教室把书包拿到我这来,等你老汉儿来把事情解决了再回去上课!”
李豪只好灰溜溜地逃回去。此时是上课时间,校园一片安静,看不到一个人,恍惚中觉得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可怕!到了教室,他不敢看所有人的眼睛,低着头走到座位,收拾书包,又默默走出去。他听见身后细微的喧哗,隔着走廊的玻璃,他看见议论纷纷的同学们,有人在看他,有的在拍手欢呼。正在上课的张老师挥动他威风凛凛的教鞭,一下敲在讲桌上,全班又都安静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把呼吸都憋细了。张老师定定地看了两秒钟,才转过身板书。
第二天,李大海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学校,没来及回趟家里。他和李豪妈常年在外跑工程项目,顾不到家,才把李豪托给他那个好吃懒做的姐姐。现在李豪出了这档子事,他深感自己有责任。看见儿子一副瘦骨如柴的鬼样子,心里那一点气都化作悔恨和内疚,没有对他责骂一个字,倒像是自己来接受批评,低头不起。王老师说到赔偿,他立马点头,说多少都可以。拿来班长王婷婷统计的遗失物品清单,后面附有购买价,统计一算,两百整数。李大海毫不犹豫摸出钱包,粗糙的手细细捻出两张大钞,想了想,又拿一百,说表达对整个班级的歉意。王老师连声拒绝,坚决不收。李大海只好放下。
李豪伏案写完检讨和承诺,王老师看了看,勉强同意:以后再犯,必劝退!李大海唯唯诺诺,在王老师面前点头哈腰,希望饶李豪一马,自己一定严加管教,“请老师们费心。”说完,正好上午放学铃声响,他领着李豪走出办公室。
李豪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一路担惊受怕,以为父亲会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痛打一顿,或者揪住耳朵大骂,谁知李大海竟然问他:“中午吃啥?”扭过头看他。
李豪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李大海继续说:“不去你姑妈那了。”
中午他们找了家餐馆,荤素点了好几样,还有鲫鱼汤。李豪似乎很久没喝到鲫鱼汤了,清清苦苦的味道,白得像奶汁,让他回忆起很小的时候他老发鼻血,妈妈就买几条小鲫鱼回来煮给他喝。“咳咳......”他突然被呛住了,猛地咳嗽几下,眼泪出来了。大海在旁边看着儿子,拍了怕他后背,禁不住也流下眼泪。
李大海决定弥补对李豪的亏欠,项目暂时放下,在家陪李豪,每天就是烧菜做饭,上下学接送。初时没法去网吧,李豪心里像蚂蚁爬,李大海每天晚上带他到河边散步,到干涸的河床上,清澈河沟里乘凉,打水漂,逮螃蟹......慢慢地,李豪也不想游戏了。似乎从嘈杂的世界挣脱出来,渐渐也喜欢看书,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写在日记里、周记里,作文上,还被老师当做范文念了出来。全班同学睁大眼睛听着,不敢相信这是李豪。上次事件,李豪在全班做了真诚的检讨,但在大家印象中,他仍然是那个欺软怕硬,偷鸡摸狗的二流子。
过了不久,李妈妈王美回来了。一家三口终于团聚,在李豪的记忆里,爸妈总是遇不到,一个回来另一个就要出走。晚上吃饭,一家人落了座,李豪突然呜咽起来,爸妈问他,他摇摇头,只觉得家不再空落落的,团圆了。见这情景,王美眼睛也红了。
在学校里,李豪真的变了,再也不惹事生非,几乎成了模范,待人友善。一次寒假回来,操场上成堆垃圾、树叶,学校发动每个班级打扫,李豪带头报名,领着十几个男生,挥着扫帚、垃圾箩,干得不亦乐乎。包干的区域一扫而光,抬去清运点,发现排着长龙,大家在往山一般的垃圾上倒着,李豪一看不行,都高过围墙了,连忙冲到第一个去拦正往上倒的人,说:“同学,这么怕不行。等垃圾清运的来,清走了再倒。”
那学生瞟了他一眼,没在乎地说:“先倒了再说。”言毕“呼”一下,垃圾、落叶扑向“半山腰”,有几片叶子滑落在脚边,本来就狭小的清运点,漫出来,几乎挡住了过道,没法通行。李豪见状,只好去谢校长办公室。校长正和管事的李副校长一起商讨什么事,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谢校长年纪大了,一副老花眼,从镜框上沿看他,问什么事。她为人和蔼可亲,又朴素,毫无架子,学生们都叫她谢奶奶,她也更乐意学生这样称呼她。李豪一五一十地说完,谢校长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李副校长也跟着出来,一看情况,果然如是。谢校长急忙走到队伍前,似乎是唠叨地对学生们说:“同学们,请暂时别倒。我去请运垃圾师傅来把垃圾运走。请大家暂时都放下吧。”
说完她摸索着掏出手机,扶着老花镜在极小的屏幕上找着名字。李副校长精明能干,说:“我来。”一下找到,拨了出去,响了几声,接通了。
“喂,刘师傅吗?你好。我是四里小学谢惠芬。我们四里小学的垃圾堆满了,请您过来清理了。麻烦您现在来。好,谢谢。再见。”
“大家等一会儿再扫,刘师傅马上过来清理。”李副校长言简意赅地声明。
四下里学生们把箩筐又抬回各自打扫的区域,李豪也准备走,谢惠芬亲切地把他叫过来:“谢谢你啊,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
“我叫李豪,读三年级二班。”
李副校长在谢惠芬耳边说了句什么。谢校长和蔼地朝他笑了笑:“同学,你是好学生,我要请全体师生向你学习。”
李豪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谢校长那天下午竟然在广播向全校师生表扬了他,说他具有“爱校如家”的品德。李豪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具有什么品德之类的问题,全班同学传来惊讶、羡慕、仰慕的眼神,王老师随即也赞扬了他,用了个新词,叫“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有受人尊敬的感觉,一种害羞的谦虚与激动的自豪在他体内碰撞,久久不能平息,甚至现在一想到还激动得在床上打滚。李大海、王美看见儿子的进步心里美开了花。
但是一个月过去了,父亲李大海还是得回到项目上,一家人的生活来源都在上面。王美留下来照顾儿子。李豪算着父亲离开的日子,盼着每天的时光能像暑假那样漫长,但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临。出门前,李豪搂着爸爸的腿哭个不停,一旁的王美不停劝慰着父子俩。
“好好读书。爸爸回来给你买你最想要的变形金刚。”
李豪喜悦不起来,一个劲地哭鼻子。这一刻,他只想要爸爸。
王美每天接送李豪,自己在附近超市里找了份工作,一边照顾儿子。李豪长大了,不要王美来回接送了。以前的生活似乎与自己不相干,他好几回路过网吧、游戏店,看着里面人头攒动,他再也没进去。一次在路上碰见游戏厅里认识的那帮人,他们一个个打着招呼,李豪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听他们在后面骂。
李豪成了远近闻名的好学生,以前躲着他的同学都和他交了好朋友,这其中包括陈学奇、林闯、曹宇航等。他们发现彼此都喜欢写作、看书,一次聊到世界名著,还引发讨论。这其中,以曹宇航的造诣最深。
——2017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