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密码 （一）藏珍宝椟

（2006年旧作，整理出来请大家指教）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尤其是正午时候，街道上根本没有什么行人，几条无主的野狗趴在树阴下颓然地吐着舌头，柏油路被晒烤得就要融化了似的，除了知了撕心裂肺地叫唤，整个城市完全可以用寂静两个字来加以形容。

这样的天气自然不会有什么生意，我让伙计老王看着店面，自己则在后院的阴凉处支起面躺椅，赤着上身打瞌睡。这一天看起来，应该与平时不会有什么不同。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妈的，睡个觉也有人打扰。”我嘟囔着抓起电话放在耳边，里面传来了老王急促的声音：“老板，赶快过来看一下。”

我立刻睡意全无，我开的虽然只是个小门脸的古董店，但是请的这位伙计老王却是民间赫赫有名的鉴赏家。说起来这全是托了我家老太爷的福，当年文革时期破除四旧，老王这样的人自然就在冲击之列，不但家里的宝贝被连砸带抢的造个精光，人也是隔三差五地被拉出去一顿批斗。不堪折磨的老王也想学学老舍抱着本语录跳河，幸亏我父亲经过拼死拼活地把他救了上来，还喂饭送药地帮他调养了身体，自此老王就视我父亲如天大的恩人一般。80年代改革开放，我父亲脑子活络，就开了个小古董店，成为第一批下海的弄潮儿。老王便主动到店里帮忙，凭着多年的收藏经验，把个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不过我父亲毕竟经历了太多的运动，总怕国家政策哪天又翻了回去，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把生意做得过大，因此传到我手里，依旧是个十五平米的小店铺。

老王眼力准，一般的玩意是不会来打扰我的，电话催得如此急，八成是来了什么蹊跷东西他拿不定主意是否吃进。这年头好宝贝市面上已经不多见了，真要捞上一个下半辈子就有可能数着钱过日子了。想及此处我是满面红光脚下生风，抓了件T恤往身上一套小跑着就进了院前的小店。

小店柜台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年纪大约四十上下，脸上黢黑穿着件兰色衬衣，上面很多白色的浆斑，明摆着就是一个背井离乡来城市讨生活的民工。柜台后的老王端坐在那把跟了他几十年的木椅上，正在小心地端详着手里的一个木头盒子。见我进来，轻轻地把盒子放在柜台上，向那个中年男子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老板。”

男子连忙站起来，迭声说道：“老板好，老板好。”他犹豫着想要伸手，但立刻又缩了回去。我指了指椅子说了声“请坐。”，就面向老王说：“怎么，这位先生有什么东西要转让吗？”

老王点了点头，指着柜台上的木盒子说：“不错，这位先生想问问我们是不是要收这个。”

我俯身看着这个木盒子，看材质也不是什么金丝楠木那样的名贵木材，上面雕着一些花纹，盒盖的正中到是镶着一枚珠子，不过凭我多年的经验也决非什么稀世奇珍。我轻轻地扣着盒盖想把它打开，连续两下居然纹丝不动，毕竟这是客人的东西我不敢过于用力怕有所损坏，就看着老王问：“打不开？”老王点头说：“锁着的。”

我转头望向那中年男子说：“请问里面是什么东西？”男子喃喃道：“俺也不知道。”

“什么？”我有些火了，“这东西里面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价呀？老兄，明说了，你这不会是偷来的吧？”

那男子急得直摆手，分辨说：“哪能，这是俺们工地上挖出来的。俺那有个弟兄上过学，就说这不会是什么古董吧，大伙就托俺悄悄出来找人看看，真值点钱大家分分也能过了好年。”

我一听果然是个民工，就笑着说：“大哥，你不会真不懂法吧，地下刨出来的东西是归国家所有的，你也就是在这，换个地方已经把你送局子里去了。”

中年男子腿都有些发软，贼乎乎地打量着门外似乎想要夺门而出，我掏出包烟递过去一支说：“别慌，这年头谁出门都不容易，我不会做那种缺德事的。你先给个价，我们老师傅看着合适的话我就收，不行你再去别处看看，买卖成不成的交个朋友嘛。”

他掏出个打火机点上烟，嘬了一口后沉思了一会，才迟疑地说：“俺那兄弟说这要是个古董盒子能值不老少钱呢。看老板也是个爽快人，要不，你……你给……你给五万块你看行不行？”

我一听就乐了：“老哥，你这盒子不镶金不戴银的，珠子的成色也不是多好，五万块您还真的敢要呀。”

他也有些不安，眼直往老王那里瞟。老王又在仔细端详着盒子，许久才抬起头，徐徐道：“一口价，一万，我保证跑遍全城你找不到比我这里出价高的。不过本店童叟无欺，话要讲在当面，这钱仅仅是根据这个盒子给的。因为盒子是锁着的，由于没有钥匙想要打开就必须以外力破坏。假如里面是件宝贝，那这买卖你就亏了；假如里面是个不值钱的物件，不但我们没有钱赚，盒子一坏也就分文不值了。我该说的就这些，先生看如何？”

那人踌躇着，我不慌不忙地坐下，说：“没事，你慢慢想，我们老先生没骗你，这一带绝对不会有人再出这种价格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字呀画呀瓷器呀那种了不得的宝贝，看这装饰也知道过去最多是个财主家的物件，倒出去我们也赚不了几个钱。”

中年汉子有些着急，磕磕巴巴地说：“老板再加一点吧，一万块钱兄弟们一分就没什么了，俺也不想去别家，您好歹给加一些我就卖您了。”

我扫视了一下老王，看到他似乎在漫不经心地翻着报纸，但是他右手的小拇指微微弯曲。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这件东西好，可以把价格再提高至少一倍。我咳嗽一声，假装为难的样子说：“行呀，农民工兄弟也不容易，我再加五千。不过我有言再先，你出去跟谁也别说这件事，毕竟国家的东西，大家都担着风险的。”

他陪着笑：“哪能，哪能，这点事俺还是明白的。”

交易达成，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走了。我见他走远，才凑进老王说：“这盒子到底有什么来历，值得您大中午的把我叫过来？”

老王关了店门，举着盒子与我来到后院，微笑着说：“老板，你看这个盒子象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我上下打量着，说：“看这花纹的样式到象是秦汉的东西，可这毕竟是个木盒，镶的珠子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您咋一开口就给了一万呢？”

老王神秘地一笑，说：“这次你可走了眼了，这个盒子可是战国时期的东西，而且，是一种在当时都非常难得一见的东西，叫做——墨家藏珍椟。”

“墨家？”我大吃一惊：“战国时被人称为‘木神’的墨家？”

老王慢慢地把盒子放在地上，起身凝视着我，缓缓道：“老板，你应该听过一个故事，叫‘买椟还珠’吧？”

我很奇怪，说道：“您怎么又扯上这个了，您说的我上学时学过，是《韩非子》里的一个故事。大概意思就是一个楚国人到郑国买了一个装在木盒中的宝珠，结果因为盒子做的太漂亮就把珠子还给商人，把盒子拿走了。您不会告诉我这就是那个盒子吧？”

老王不紧不慢地说：“虽不中，亦不远矣。今人评价这个故事，说的是人不要被外在的东西蒙蔽而忽视本质，其实，韩非子的本意决非如此。那个楚国人原本买的就不是珠子，而是那个盒子。因为在当时，那种盒子根本就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他自怀中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却并不点燃，而是把玩着继续说道：“那个时代没有保险柜，如何保护自己的一些秘密物品或者宝物就成为了一个难题。根据史料记载，墨家的创始人墨翟极好木工，世人称为‘木圣’，连被敬为木匠祖师的公输般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曾亲手制作过几个珍藏宝物的木盒，个个巧夺天工，若不得他点播，天下根本无人可以开启，因此世人皆称之为‘藏珍椟’。偏偏这墨子性情执拗，一向藐视达官贵人，当时不知有多少人愿出千金请他制作藏珍椟他却正眼都不看一眼。也正因此，他亲手所造的几个木盒可说是价值连城。想来那个郑国人不知从何处得了一个藏珍椟用来装宝珠出售，被那楚国人认出，才有了买椟还珠的举动。可笑的是后世人笑他有眼无珠，却未料到自己才是有眼如盲。”

我听他一口气说完，不禁再次上下打量那个木盒，问道：“那老先生，您是如何判断出此物就是墨家藏珍椟的？”

老王没有回答，而是点燃了手中的香烟，然后举起木盒，将烟头放到盒下熏烤。

一阵香气，悠然散发，我用力嗅了一下，说道：“桂花？”

老王点点头，轻声说道：“你再仔细看看盒子上的花纹有什么变化。”我凑过去仔细看着，只见几道黑线迅速在花纹的纹络间蔓延，奇怪的是这些黑线似乎在选择着路线，有的纹路根本不去扩散。渐渐的，图象清晰起来，原来这些黑线竟围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

我不禁吃惊的说道：“莲花？！”

老王叹了口气，说道：“不错，桂花香、莲花现，这就是墨家藏珍椟的标志。”

“这个盒子现在值多少钱？”我的商人本性又上来了。

老王看着那朵妖艳的黑莲，许久才说道：“单这个盒子，大概价值三十万上下，不过，或许它的价值远不止如此。”

我的精神一振，忙问道：“什么意思？”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久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