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他
高度 10876英尺
真空速 365 英里时
飞机上匆匆瞥到一眼航行指示似乎可以将我所有的离别概括成一场漫长的跋涉旅途,随后恍惚而来的是气流造成的颠簸,如同那一刻才可以体会到是真实的漂浮在难以预料的万丈红尘之中。
手边薄薄的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作者说要很久以后才会懂,你所走过的,别人必然走过。别人没有说,或者不说出来的那些,终有一日你也会选择不去说,或者知道了不必说才是最好的说。
那时望着机舱窗外聚散无常的云想着这该是怎样的一场了悟,一场与众生的相遇。或许在归途中真的不应该选择这样的书,让情绪过于的清醒连那些过去都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减而不断的回溯清晰起来。
不知名的类似于卸下重负的轻松感先于苦涩而来,忽然间明白了南宋吴潜写下的半阙词
’老梅傍水茶牙,人那得,光阴似他。万种思量,百年倒断,付与残霞。’
原来万种思量也从来都未必有个因果,以前我一直认为这世间就算没得万般道理,但是却全部都循着一个因果,至如今才知晓,原来有些事情也从来就没个因果,即使光阴似他,万种思量,也从来就未曾许诺一定会有个因果。
很不争气的是回到天津的第一天就病倒,病毒比北方凛冽的寒气先到达心脏,然后就此被昏热酸痛失声折磨了三个日夜。友人笑我被南方妖娆的气候养的娇惯了,我不承认挣扎着要出门去看一看嘈杂小街上的那家米线店是不是还在,想去看一看我的记忆还在不在。友人拗不过我便驱车带我去了那家店,一大锅米线端上桌的时候我提了筷子便去吃顾不得热烫和辛辣,抬起头便是热泪盈眶将友人吓得措手不及。
你不要着急,你惦记的都还在原地。
我隔着雾气和热气看到友人面目流露担忧,喃喃的对着我开口,仿佛怕我没有听见一般一连着说了好几遍。人们行走在这魑魅魍魉艳丽迷人的万丈红中到底是如何衡量那些由记忆和情欲编排出的离别与爱恨的呢?
那书中的最后几章作者巨细无遗的讲《西游补》中行者跌进情妖腹中世界的事情,她说最开始的时候那行者毫无预料的跌入万镜楼台遇到了无数面镜子却都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其实镜中本无相,有的只是虚无之境的精神危机。
像是一瞬间找到了最贴切的词儿,我仔细的咂摸着这几个字。人们为什么会惧怕距离,人们为什么会惧怕离别,人们为什么会渴望被爱,人们为什么憧憬救赎?也许不过是,我们如行者一般已经深陷不自知的虚无之境,已经深陷精神危机。
身体慢慢好转后我终于可以操着一口嘶哑干裂的声音开口,天气阴沉我便随着母亲一起整理旧物。走之前明明好好安放在抽屉里的信件经过两个冬天的炙烤已经变形,仿佛那些早就被人忘却的过去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被时间毁坏,再也没有人问津。我抚摸着纸张的边缘仿佛还能触碰到那些残留在它身上的心意。
原来旧物从来都是比人类更为长情,那些已经被抛诸脑后的,这些旧物居然还守在原地牢牢的记着。以为抽屉外面的世界不会改变,以为曾经郑重将它们交付与收下的那些人还将它们当作多么重要的诺言寄托物。我看着那些旧物忽然觉得愧疚,母亲却走过来对我说那些没有用的东西就丢掉吧。也许是诧异于一直节俭的母亲会这样说,所以我投去了不解的目光。而母亲只是继续擦拭着瓷瓶说,老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许是你念旧,那些过去才一直不肯走。
我一直以为我将离别和失去的姿势处理的已经很洒脱,已经不足以道出那些时间中绵长缓慢却从来未曾间断的伤害与思念,却未曾知晓抚摸旧物的神情就已经将我出卖。或许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百年倒断都未曾有因果,几年光阴又何必求个怜惜。然后我笑着颔首,将那些旧物如当初放进抽屉里一样郑重的放到了袋子里面。
就如同书的最后,那会七十二般变化的齐天大圣才知道原来情妖从来不是他的主观意向,而是他的情欲本身。就如同记忆也从来不是我们的主观意向,而是我们走在这万丈红尘中不可避免的占满全身的情欲本身罢了。而情欲本身便就是光阴似他,万种思量,百年倒断也不会有个因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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