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特殊培训机构当老师的经历（90后版）
炙夏，97年，从事教育行业3年。
01
2018年夏天，那时我刚拿到教资，也即将步入社会实习，凭着一腔热血和年少无畏，在实习意愿上填写了特殊培训机构老师。
因为那份工作很少有人愿意去做，它时常会接触到大脑神经发育不良无法正常交流的孩子，自我认知障碍的孩子，社交障碍的孩子……
家人和朋友都无法理解我的做法。
但我心里清楚，我想要走进那群被冠以“特殊”代名词孩子的生活，去感受他们的内心，帮助他们逐渐好起来。
02
第一次见到阿雯时的场景并不怎么美好，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伴随着一声“噗”，阿雯再次将大小便拉在了裤兜里。
拉完的瞬间，阿雯像泄了气的皮球，呆呆站在原地，既不寻求帮助，也不再做任何动作。
生活老师月姐带着我走到阿雯旁边，安抚道，“阿雯，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带你去换好。”
说着，月姐把阿雯带到洗漱厅熟练地替她清洗起来。
她告诉我，阿雯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到这里来的三年间跟阿雯相似的孩子也接触过不少，面对这些突发情况，从起初的手忙脚乱到现在已经可以从容应对了。
每个来这里的孩子都多多少少有“特殊”的情况，但在老师的帮助下恢复的孩子也不在少数。
我认真听着月姐告诉我的这些话，又继续向月姐提问，“那阿雯平时大小便也从来不说吗？”
“阿雯的语言表达能力不是很强，反应也比较迟缓，她刚来这里的时候状态还要差些，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过还是会有反射弧很长的情况发生。”
说话间，阿雯突然拍了拍我的后背，“老师，我想上厕所。”
看着阿雯怯生生的模样，我给了她一个微笑，尽量亲和地对她说：“阿雯，你刚才已经去过了，忘记了也没关系，下次我们一起记住可以吗？”
阿雯懵懂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帮助到阿雯。
我向月姐打听了更多关于阿雯的情况。
阿雯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起初总是会把大小便搞在身上，现在隔几天才会有一次那样的情况发生。
阿雯的语言表达能力有限，沟通需要耐心的引导，要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和反应空间，面对阿雯不能太心急。
阿雯喜欢穿漂亮的裙子，也喜欢梳马尾，会跟亲近的人分享糖果。
我在心里默默记下月姐说的这些话，同时在心里把阿雯看成我的第一个学生。
那天之后，我试着跟阿雯相处，发现她其实很想融入集体，也会迫切地想要被老师认可，在课堂上她会积极地举手，虽然每次都因为回答不上来而垂头丧气地坐下。
但阿雯像个顽强的不倒翁，她总是会轻声说加油，并做出打气的手势。
渐渐地，我也开始摸清楚阿雯入厕的规律，她会在上午10点或者下午2点入厕，有时候会提前叫老师，有时候不会，会在准备入厕时做一些小动作，比如抠抠手指或者咬咬嘴唇。
“阿雯，我们做一个约定好不好，你抠手指的时候，我们就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排队去上厕所好不好。”
无论我跟阿雯说什么，她都会点头，但我知道在她仅有的认知里并不能清楚接收到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开始试着用最笨拙的方法教阿雯学会语言沟通，和她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教她从1数到10，答应她学会我当天教她的内容，第二天就给她梳好看的马尾，陪她玩游戏。
为此，我准备了很多的卡片，每天都会写上一句不同的话，每句话不超过8个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教阿雯读。
（教阿雯简单表达的卡片）
虽然每句话都要重复无数次，阿雯才能够记住，但她正在一天天地变好。
与阿雯相处的第26天，她终于会提前告诉我入厕需求，然后跟其他小朋友一起排队。
会在见到我时说声“老师，您好”，慢慢地，会缠着我教她与人交流的话，会尝试着说一些表达自己想法的话。
看到阿雯的变化，我抑制不住地激动，我很开心能帮助到阿雯，也是阿雯给了我继续帮助其他孩子的勇气和自信。
那天，我给阿雯梳了好看的马尾，她给了我她最珍爱的糖果。
阿雯第一次在我的镜头下做出可爱的动作，虽然她仍旧带着腼腆。
我相信在往后的日子里，阿雯会越来越好，变成自信又从容的女孩。
03
我会在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坐在教室最后排，观察他们在课堂上的一举一动，通过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了解他们的性格。
也会时不时地和他们交流沟通，想要以此多了解他们一些。
（孩子们上课时的教室）
小鑫在课堂上总是表现得异常兴奋，对于老师提出的问题，总是能很快地给出答案。
不过，每次小鑫回答之后都会丢出新的疑问，比如为什么非要等于7不是等于8呢，为什么非要读o不是读e呢，为什么一定要是加法不是减法呢，它们到底有什么区别？
如果小鑫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他就会一直喋喋不休地追问下去，直到追问到再也没有别的答案才肯罢休。
2018年7月16日那天，小鑫跟往常一样在课堂上积极举手回答问题，袁老师大概是知道小鑫的性格，所以每次都会点小鑫起来回答，也很配合地把小鑫之后提出的问题一一解答。
之后的几次，袁老师抽其他同学回答问题，小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安地在座位上站着左右摇晃手，“袁老师，这个问题我知道，我会回答。”
“好的，小鑫你很棒，但是也要给其他同学机会哦。”
小鑫心有不甘地坐下来，没过几分钟，情绪爆发，把课本一扔，嚎啕大哭起来，冲出了教室，边跑嘴里边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奶奶，所有人都注意不到我，你们都不喜欢我。”
袁老师见状，立马追过来安抚小鑫，可是此刻，小鑫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甚至在地上撒泼打滚。
无奈之下，袁老师只得联系了小鑫的奶奶把小鑫接回家。
这之后的几天，我都没再见过小鑫。
吴主任告诉我们，小鑫可能不会来了，他认为我们都讨厌他，所以才会忽视他，产生了厌学情绪。
他来这里快有一个月了，我迫切地想知道小鑫到这里来的原因，只有全面了解小鑫才可能帮助他。
于是，我向主任申请了家访小鑫。
我事先跟小鑫的奶奶取得联系，在得到小鑫的应允之后，我买了积木去找他，因为小鑫平时也特别喜欢拼积木。
小鑫看到我的来访有点喜出望外，不过他很快又摇了摇头，把我往门外推，好在小鑫的奶奶及时拉住了他，把他带回房间。
“王阿姨，小鑫他为什么会不想去上学呢，我看他很主动积极地回答问题，也蛮活泼开朗啊。”
王阿姨思索许久，叹了口气，“小鑫在4岁的时候脑部有积水，接受治疗时，父母都在外地承包新的工程，偶尔回来看望一两次，顾不上照顾他，每次小鑫打电话过去也是聊不到几句就挂断了，久了，小鑫总是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因为他生病了所以才不喜欢他了。”
“那现在小鑫的爸爸妈妈有经常陪伴他吗？”
“有是有，但是只要他们一去工作，小鑫就会闹情绪。”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正是因为小鑫在脆弱和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缺少了父母的关心和爱护，才导致情感上有所缺失，造成了自我认知障碍，总是认为自己不够好，不够引人注目才会被忽略。
所以小鑫不管什么时候都表现得异常活跃，害怕自己一旦安静下来就会被无视掉。
“小鑫，你先从房间里出来好不好，我们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刚才他们答应我了只要你好好去上学，这个周末就回来带你去游乐场玩。”
“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
“对，我不会骗你的。”
小鑫背好书包，从房间里出来，拉着我的手说要去上学，表现得特别开心。
像小鑫这样的情况，多数人都认为在后期成长里会慢慢好起来，其实自我认知一旦产生偏差，会伴随终身，不及时纠正过来会产生更严重的问题。
那之后，我经常会主动引导小鑫，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才会被忽略，其实你父母都特别爱你，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迫不得已不能长时间陪伴在你左右，并请求他父母的配合，每天都保持半小时的视频通话。
虽然小鑫仍旧存在着自我认知障碍，但一切都会过去，所有困难都会被慢慢克服，小鑫也会在正确的引导下，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04
悦悦总是默默地一个人待在角落，排队入厕时也会站在最后，和其他小朋友保持一米的距离，不爱说话，甚至害怕跟人对视。
（悦悦站在角落）
在课堂上，只要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她会不自觉地把头埋得很低，用极小的声音回答。
初次跟悦悦接触时，她正在专心地画画，我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慢慢勾勒出她所想的海底世界。
“悦悦，你画得真好看。”
听到我的声音，她本能地用手把画压住。
“悦悦，美丽的事物应该给大家一起分享，下一堂美术课你教大家画海洋世界好吗？”
悦悦习惯性地摇头。
我知道，悦悦存在社交障碍的问题归根究底是因为家里奶奶和爸爸的重男轻女思想。
从小，她受到的委屈特别多，渐渐地，开始封闭自己，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感受，活在自我建造的城堡中，以此寻求保护。
想要悦悦摆脱这样的状态，只有努力帮她迈出第一步。
“悦悦，可以告诉老师为什么不愿意吗？”
悦悦一言不发，和我僵持着。
第一次的尝试，我以失败告终。
对于社交障碍的孩子，一味地强迫只会让他们更封闭自己。
悦悦喜欢画画和唱歌，我只能在她画画时也拿着纸和笔一起坐在她旁边，静静地陪她画画，偶尔唱些她喜欢听的儿歌。
2018年11月14日，悦悦终于开口跟我一起哼歌。
“老师，你画得什么啊？”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但还是有意跟我保持着距离。
“你看老师画的这些花漂亮吗？”
“漂亮，我也想学。”
我试探地揉了揉悦悦的头发，这一次她没躲闪，“那下次的美术课你教同学们画海底世界，我就教你画很多不同的花好不好？”
悦悦思考了很久，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不自觉地躲闪，“老师，我……我，那个……还是算了吧。”
悦悦的声音因为不自信而微微颤抖着。
“没关系，我们一起加油，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教其他小朋友画画好吗？”
悦悦微微地点头。
从那天开始，悦悦对于我和她的交流不再那么排斥，偶尔也会冲我露出笑脸。
2018年12月初的时候，悦悦跟我相处已经快1个半月，那期间，我将阿雯、小鑫带在身边，时常陪着悦悦画画，一起唱儿歌。
孩子跟孩子在一起往往是最快乐的，悦悦也在阿雯和小鑫的鼓励下渐渐从自己所建造的那所城堡中走出来。
“晓晓老师，我应该能够教其他小朋友画画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悦悦真挚的笑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小虎牙，眼睛弯弯的，特别好看。
“悦悦，那我们一起加油，祝我们顺利。”
终于，在那个下午，悦悦带着纸和笔，给其余的孩子展示了她所想的海底世界。
（悦悦的画）
她拉着我的手全是汗，还有点颤抖。
“没关系，没关系，悦悦你已经迈出第一步了，你真的很棒。”
“小朋友们，我们一起给悦悦加油，我数到三，我们就鼓掌好不好。”
等到掌声停止时，悦悦第一次突破自己，很大声地说出“谢谢你们”，哪怕她紧张到声音有点颤抖，但对于我来说，这是悦悦慢慢脱离社交障碍的重要一步。
05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没有人可以想法一致，没有人可以完美无缺，有时候正是因为那些小缺点，才显得这个世界更为真实。
因为爱和善意，那些不好才会被驱逐。
我把爱和善意给了阿雯、小鑫和悦悦的同时，他们也把自己的爱和善意积极回应给我。
直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是他们让我感受到爱和善良的力量。
注：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今日小知识：
每个小朋友都是特别的个体，尊重他们，保护他们的小心思，给他们更多的爱，他们也会回馈给你爱。
这是伍识的第 165 个故事
很高兴遇见你和你的故事
公众号“伍识”欢迎来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