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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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上游两山夹缝之间奔流而下,一路九曲十八弯,流淌至这个平坦的坝子时,似奔腾的野马套了缰绳,忽然变得平静温和了。
有着一片竹林的河边,一幢橙色的复式楼房格外引人注目,楼房总共四层,从外观看高大气派。一楼正中那间大厅的门头上,“临河居”三个镶了金边的大字,在阳光照射下十分显眼。
曾经的中学高级教师于琴,如今就住在这幢惹人眼球的房子里。
当初建楼房时,在市里开商贸公司的儿子大手一挥,眼皮都没眨巴一下,拆了老家村子原先破旧的木屋,不由分说,在原宅基地建起了如今气派显眼的房子。
对于儿子的大手笔,于琴曾怪过他不必要的奢侈,特别是门头上“临河居”三个字,她当初极力劝阻,不想让儿子在村里遭人指点。看看别的人家,又有哪家在门头上给自己房子取名?都是在门楣上张贴着吉祥喜庆的对子。
向来言听计从的儿子这次态度坚决,他说:“妈,您教了半辈子的书,早已经桃李满天下。过去不是讲衣锦还乡吗?您虽然没当官,文化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给房子取个名,更能体现您还乡居住的情怀……”
“好小子,还挺能说的。”于琴只好默许了。
真奇怪,乡亲们对于琴老师家房子取名的事,不仅没有指指点点,有文化的几个年轻人,还怪她儿子没给取更富有诗意的名字。有人对她说,应该在门头上加一个字,叫“临河仙居”更为适合;或者干脆学古文人,叫什么香阁最好,方能将主人的文化人身份,体现得儒雅斯文一些。
于琴知道乡亲们不是说笑,从她决定还乡居住的那天起,左邻右舍便将她当成亲人对待。古人诗句“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在她的身上寻不见一丁点伤感的影子,相反,热心的乡邻对于她的回归,从心底表现出热烈的欢迎。
太阳落山时,“临河居”门前的宽大院坝子热闹起来,于琴儿子买的品质高档的音箱,此刻已放响,悠扬的伴舞曲盖过了河水的流淌声,几十个留守的妇女,似城市公园休闲的大妈样,伴着节奏在院坝里跳着广场舞。有于琴老师领舞,她们的舞姿再不像以前那样歪歪扭扭,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有几个妇女还跳出了曼妙的舞姿。
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虽说下场跳舞身子骨折腾不起,但丝毫未失兴致,坐在于琴老师给他们安放的大圆桌旁,乐此不疲看着场坝里几十个舞动的妇女。老头老太边喝着于琴老师专门请儿子捎回的好茶,边交头接耳指点着哪个跳得最好看,哪个的步子没有跟上节奏……
“临河居”二楼的一间宽敞房子里,此时亮出柔和的灯光,几个相对文化程度较高的中青年,正在于琴老师布置的“阅览室”看着各种书籍。村子里的种养殖大户全聚在此处,如饥似渴阅览他们急需掌握的技术,发家致富的梦想在书里再也不是痴心妄想。
尽管楼下院坝此刻热闹非凡,“阅览室”却安静如常。当初装饰时,于琴老师便请工人装了隔音材料,外面和房间里虽只隔着一堵墙,却是冰火两重天,你热闹喧嚣,我静如止水。
晃眼又是周末,于琴今天较平日起得早,每天早上沿着河边竹林漫步的活动,在周末她就会取消。她简单洗漱完便在晨光中拿了笤帚,收拾起宽敞的院坝,头晚跳舞的人多,一些垃圾不可避免。虽是大清早,眼看就要“入伏”,地表温度也挺高,她的额头上很快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收拾完院坝,她又上三楼打扫那两大间布置独特的房子:这里整个就是学校教室翻版,有课桌、凳子、大屏幕立体彩电……墙上也有长方形的黑板。儿子舍得花钱,将这两个大房间安装了质量上乘的空调,夏日的酷热冬天的寒冷,在这儿根本就消失殆尽,房间里四季皆是温暖如春。
不知觉间,上午的光阴转瞬即逝,于琴早就收拾好一切,简单做了午餐,吃过洗涮后站在院坝里翘首以待——今天又到了村里在镇上读书的孩子们,放星期回家的日子,小学的初中的总共几十个。
每次放了假,村里念书的孩子就会到“临河居”来,专心听于琴老师给他们补课。孩子们都叫她于奶奶,其实于琴才五十六岁,去年才刚从市里的那所高级中学退休。对“奶奶”这个称呼,刚开始她还有些不自然,要孩子们叫她于老师就行,但孩子们不改口,说是父母要求他们这样叫,过了一段日子后,于琴也就释然了。
很快,院坝外的公路上出现了十多个小身影,孩子们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着,人未到声先到:“于奶奶好!”
于琴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大声叮嘱道:“慢点跑哟,小心脚下别摔着啰!”
喊话间,孩子们很快到了于琴面前,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平日里最调皮的钱伯家的宝贝孙子小杰,如今在镇上中心小学读三年级,以前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此时数他闹得最欢。只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试卷,举着小手递给于琴:“于奶奶您瞧,这次语文考试,我得了94分呢。我们老师可高兴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奖我了哩……”
“真的吗?我就说我们小杰聪明哟,下次争取考个满分,奶奶到时也给小杰发奖!”
“好呀,好呀!”孩子们欢叫着拍起巴掌。
“大哥哥大姐姐呢,怎没看见他们来?”于琴问面前的小孩子。
“放学后我去邀我哥,他说初中学校今天开班会,要推迟一节课呢。”读六年级的彭凯答道。
“好吧,先不等他们,咱们上楼去!”于琴挥着手,领着孩子向三楼“教室”走去……
这时已到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照得地上似要冒出烟来。“临河居”院坝外几十米处,小河水声潺潺,夏蝉在树枝上大声鸣叫,偶尔吹来一阵山风,竹林里的枝条轻轻晃动着,在酷热的天气里呈现出别样的风景。
大自然的风物,默默见证着“临河居”主人,对故乡人民的一片赤诚之心。而所有的这一切,都缘自于琴当年许下的一个承诺。
……那年初秋的一天,还是大姑娘的于琴,站在村子边的公路上,等着那辆破旧的巴士——她要赶去县城坐火车,到省里的一个城市开启自己全新的人生。在她的身旁,左邻右舍上百人放下手中的农活,自觉相邀给她送行。
于琴是村子里考上的第一个大学生,当年她高分被省城一家著名的师范大学录取,毕业后分配到省府边的一座新兴城市教书。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当年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
在村民眼中,于琴自小就乖巧懂事,遗憾的是身世凄凉——她十岁时父亲病逝,又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自此与母亲相依为命。眼看上学的事因家贫如洗就要化为泡影,当时的村支书程伯站了出来,号召乡邻们伸出援助之手,大家毫无异议,一直供到于琴上了大学……
在公路边等车的于琴,望着身旁纯朴的乡亲,此时喉头哽咽,眼里充溢着亮晶晶的泪水。虽是初秋,“末伏”的酷热依旧,火辣的太阳光照射下,送行的乡亲有人已汗流如注,却丝毫不影响热心的人们,围着她说着祝福话语。
于琴的母亲,站在人群里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
支书程伯走上前,对于琴说:“大侄女,你安心去上班吧,你娘在屋头,大伙儿会尽心照管……”
于琴终于开了口,她朝面前的人群鞠躬致谢,泣声道:“谢谢您们这多年对我们母女的帮助,大恩大德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程伯说:“大伙儿只盼着大侄女有出息,说客气的话就见外了啰!”
“伯,我真是这么想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
“你好不容易离开穷窝窝,哪来的机会回来?再说你一个堂堂大学生,回穷乡僻壤又能干啥……”
程伯擦着脸上的汗珠子说道。
“我向您保证,我今后肯定会回来,不管哪个时候,只要能帮家乡做的事,我会尽力帮忙……娘在家里就麻烦您们照顾了。”
于琴说完,对着程伯又鞠了一躬。
“大侄女尽管放心,你娘,大家伙儿会当成亲人照管的噢。”
直到巴士驶进村子载着于琴离开,人们才散开,各自回家去忙该干的活儿了。
不承想,于琴这一走,便离开故乡整整三十多年!
到了城市后,于琴按部就班过起了上班一族的生活。许多年过去,她结婚生子买房买车,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后,没有进事业单位上班,而是与人合伙开了家商贸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几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
于琴老公是城市人,两人同岁,既是夫妻又是同事。每当她给他讲述故乡村子的故事时,老公就会感叹不已,对老婆口中山清水秀的村庄,充满了无穷的遐想。
他说:“你故乡的人真善良,山美水美人更美,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那里居住哟。每天喝喝茶,在小河边竹林里散散步,呼吸着大自然的清新空气……实乃羡煞神仙也!”
这也许是老公的调侃话,不料竟被他一语说中,几年后于琴真的还乡了!
前年清明节,于琴带着儿子驱车回村子给娘上坟(她的娘已病逝了好几年),此时老支书程伯也已去世。在程伯的坟墓前,年过五十的于琴抚摸着老支书的墓碑泪如雨下,心里伤痛不已。
她想起了那年初秋,在火辣的太阳光照射下,那些汗流浃背的纯朴乡亲,在村口给她送行的热火场景。自己的承诺呢?要等到何时才能兑现呢?
上完坟于琴和儿子回到生她养她的老屋,因为有好些年无人居住,木屋已破旧不堪,宽敞的院坝长满了五花八门的杂草。
此时,几个孩子叽叽喳喳从这里路过,肯定是放假去河边竹林玩耍……瞅着孩子们的背影,于琴忽地开窍:自己当年许下的承诺,不是很快就能实现吗?自己明年就到了五十五岁,刚好是女人的法定退休年龄,别的事帮不上乡亲们,放假时给孩子们补补课,让他们长大后成材,才是乡亲们真正需要的帮助啊……
她想发挥余热,兑现当年在乡亲们面前的承诺。
她向儿子讲了自己的打算,儿子十分支持母亲的决定,当即拍板,他回公司安排后,将亲自带着工程队回村建新房。
就在去年秋天,“临河居”这幢高大气派的楼房,便在竹林小河边原来的老宅基地上,建造完工了……
于琴的老公去年放寒假后,随老婆和儿子回到“临河居”住了好几天,他对这里的一切赞不绝口。他说退休后也要到“临河居”养老,顺便发挥一下余热,帮老婆给孩子们补补课,老年生活岂不美哉!
这是一个夏日黄昏,于琴漫步在竹林小道上。她昨晚给来到“临河居”的乡亲们说,她想休息一天。难得清闲,又因酷暑难耐,她吃过晚饭后,便去竹林小河边吹吹凉风,听潺潺水声萦绕耳际,心情瞬间就归于平静。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还需要给孩子们,买点啥解热消暑的东西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