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的药王庙和林冲的山神庙

1

程灵素的药王庙和林冲的山神庙都是失败者的庇护所，同时又是失败者铲除仇人-门人的见证地。

程灵素第一次来到药王庙时，她与胡斐刚刚搅黄了福康安筹备的武林大会。她的情敌袁紫衣带他们到马春花栖身的破庙。

金庸写那座庙在城外，不易找，是一座破庙。

“那座庙宇远离大路，残瓦颓垣，十分破败，大殿上的神像青面凹首，腰围树叶，手里拿了一束青草放在口中作咀嚼之状，原来是尝百草的神农氏。”

袁紫衣说那是程灵素的老家，没想到一语成谶，真的成为程灵素最后了结生命的地方。

药王神庙此处被着重描写一番后即告消失。故事转场到陶然亭，看似写胡斐以及红花会的弟兄，仍然在写程灵素。精彩绝伦的战斗后，小说借由陆菲青之口着实赞赏了一番程灵素。赞赏之人选择陆菲青也有其必然，陆菲青也是一个不走寻常之路的人，包括他的徒弟李沅芷，同样痴情之人，与程灵素有巧妙的互文。

整本书中除了出场，程灵素都处于一种压抑状态，虽然医术了得，看似处处占尽上风，只要和胡斐在一起，她就是那个自卑的小妹子。在小说结尾处，却似乎忽然拔了起来，让人有着不详的预感。高光时刻，也预示着死亡的来临。

陆菲青与程灵素这段交集，虽然写的通俗，可是百看不厌。

陆菲青先对无尘卖关子，说有一位少年英雄比胡斐厉害十几倍。无尘又是高兴，又是不服，又是好奇。陆菲青说：

“心砚老弟去捣乱大会，失手被擒。赵三弟这等本事，也只抢得一只玉龙杯。西川双侠常氏兄弟驾临，只救了两个人出来。可是那位少年英雄哪，只不过眼睛一霎，便从七位高手的手中抢下七只玉龙杯，摔在地下砸得粉碎。他只喷得几口气，便叫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烟飞灰灭，风消云散。道长，你斗不斗得过这位少年英雄？”

继而，陆菲青将程灵素如何施巧计砸碎七只玉龙杯，如何喷烟下毒、使得人人肚痛、因而疑心福康安毒害天下英雄，如何众人在混乱中一哄而散，诸般情由，一一说了。群雄听了，无不赞叹。

对这样的公开赞赏，程灵素偷偷红了脸。不知道她的师傅毒手药王是否也是陆菲青这样的人物？

最后陆菲青拉着胡斐的手，将他轻轻一拉，露出了程灵素的身子。“群雄啊的一声，一齐望着她，谁都不信这样一个瘦弱文秀的小姑娘，竟会将福康安这筹划经年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毁于指掌之间，可是陆菲青望重武林，岂能信口胡言？这却又不由得人不信。”

最后的药王庙。金庸没有再具体写药王庙里什么样的环境，那个拿青草咀嚼的药王却处处在笔下。现实世界中药王与毒王的爱恨情仇，药王徒弟的反目，程灵素如何清理门户，最后又如何以命救胡斐，当然还有她又如何用七心海棠反杀，让万嗔活着却也失明，不至于伤了她的情郎。

2

林冲风雪山神庙之前，得了会被害的信，揣着解腕尖刀到处寻那仇人，结果没找到，心里便渐渐松快下来。后被安排到草料场。风雪交加，天气寒冷，林冲先去买酒。不上半里路看到一座古庙。没有细细写这庙如何，就这么轻易放过去。林冲买完酒回到草料场，发现草厅被雪压倒，实在没法住人，才想起那荒无人烟处的一座古庙。

这古庙境遇与林冲相似。如同那座破败的药王庙，预示与这里发生关系的人结局。

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傍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得里面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

之后因那石头顶住门，林冲听得外面几人谋划之事。林冲与神明在里，陆虞候三人如同在山神面前供出罪状。林冲听到后手刃仇人，将三人头颅最后放置到供桌前，如同神的使者。山神庙与药王庙行使着一样的功能。程灵素的师傅是药王，石万嗔是毒王，她同样代表着药王清理了门户，做出了药王才会做的事情。

林冲这一役之后仍然处于亢奋、悲愤中。或许因为这才有后来硬是要与庄客痴缠，必须吃得那酒。

庄家们都动弹不得，被林冲赶打一顿，都走了。林冲道：“都去了，老爷快活吃酒。”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剩了一半。提了枪，出门便走。一步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随着那山涧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大凡醉人一倒，便起不得。当时林冲醉倒在雪地上。

前半生也就如此死了。

而程灵素是真的死了。

很多人因为胡斐十年后真的留了一把大胡子，原谅了胡斐。那里有一个前情，故事结尾胡斐要带的假胡须是程灵素鬓边的几缕头发。

程灵素取出针线包来，拿出一把小剪刀，剪下自己鬓边几缕头发，再从药箱中取出些药料，在茶碗中用清水调匀，将头发浸在药里，说道：“你歇一会儿，待软头发变成硬胡子，我便叫你。”胡斐便在榻上合眼，心中对这位义妹的聪明机智，说不出的欢喜赞叹。

程灵素给胡斐装胡子这段很容易让人想起乔峰与阿朱，乔峰是成熟版、完美版的胡斐，阿朱却与程灵素有着相似的命运。

程灵素拿起浆硬了的一条条头发，用胶水给他粘在颏下和腮边。直粘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红日当窗，方才粘完。胡斐揽镜一照，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自己脸上一部络腮胡子，虬髯戟张，不但面目全非，而且大增威武，心中很是高兴，笑道：“二妹，我这模样儿挺美啊，日后我真的便留上这么一部大胡子。”程灵素想说：“只怕你心上人未必答应。”但话到口边，终于忍住了。她忙了一晚，到这时心力交困，眼见马春花睡得安稳，再也支持不住，伏在桌上便睡着了。 

3

山神庙与药王庙是神的居所，均以破败。即便如此，仍然是人间的一块儿飞地。它可以提供庇护，容身之处，同样它也是无情地，并不能救你什么，只是看着世间这一切。

庙宇在古代居所中非常重要，任何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都有庙宇。如同唐代长安各坊中的寺庙，他们是艺术、社交、住宿的集中之地，外来人口的下脚地。当然在明代小说里，它也变成藏污纳垢之地。我曾经在平海古城看到那种居所的再现，在巷子里走着走着便发现一座关帝庙，与住宅平行。似乎出门就知道关帝爷在某个地方。这是一种亲近的表达。

正是如此，它们出现在小说中，才有了特殊的意味。是神的住所，却也庇护不了最应该庇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