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逆向行驶(7)
第一部 我
039
有个暑假,我和同学们正在上海游玩,妈妈打来了电话,说你爸不行了。
我问咋了,妈妈哭着说:“你爸得了脑瘤,其实两三年了,他一直没说。现在已经到了晚期,估计没几天了。他清醒一会儿,糊涂一会儿,只是念着你,想见你最后一面……他还是在恨我,看到我就让我滚……”
说到这里,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一惊,忙问道:“那现在谁陪着他?”
妈妈说:“他的同学。”
“就是那个女的?”
“嗯。”
本来对爸爸还有一丝怜悯,听到他的那个女同学,我立刻收回了我的怜悯。
“哦,好的,我有空就回去!”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其后,我和几个同学在上海外滩拍摄了我写的微电影。通过一番辛苦地剪辑,觉得还不错,立刻便传到了同学群里。群里便炸开了锅,纷纷表示电影拍摄得很专业,连老师们都出来点赞。于是,我就沉浸在这种虚无的荣誉当中,忘了爸爸。
其间,妈妈又打了两次电话,我没接。
040
几天后,我回到了家,爸爸已经走了。
好在还算及时,我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很冷清,除了爸爸生前几个要好的朋友,大伯和二姑——对于他们,我是没有感情的——以及妈妈和我。当然,还有爸爸的那个女同学。
她仍如当年一样漂亮年轻,岁月对于她,似乎格外地留情。只是脸色有些憔悴,苍白,黯然,戴着一付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睛。所以我看不出她是否在流泪。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左胸别着一朵白色的康乃馨,仿佛预示着生命力的顽强。她始终未发一言,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凛然不可侵犯的雕塑。
我的感觉是,她要么没有悲伤,要么就是悲伤到了没有了思想。
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几次昏倒,把葬礼的气氛渲染得无比的阴森恐怖,以及绝望。
葬礼完了以后,爸爸的那个女同学要走了。她走到一辆红色的宝马前,顿了顿,缓缓地转过头来,摘下墨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像把刀子,深入我的骨髓,让我不由悚然心惊,心脏蓦然疼了一下。之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舒了口气,便坐上车,开走了。
我看了她的车牌号,显示不是本地的,是距离我们一百多公里的另一个城市。
041
爸爸刚走后的一段时间,妈妈就像丢了魂似的,不去工作,不出门,不梳洗,整天蓬头垢面的。甚至连饭也不吃,只是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或者抱头痛哭一阵。无奈,我只能乖乖地呆在家里,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这让我,忽然之间对生命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它打乱了我的思维秩序,颠覆了我的世界观。
我有了新的思考,具体是什么,却茫然。
终于有一天,妈妈恢复了常态。
几天的时间,她又老了许多,脸上已见点点的老年斑。她把自己认真地梳洗了一番,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就我们母子俩,在偌大的房间里,静静地吞咽着这人生的苦果。
吃到中途,妈妈开口了。
“儿子,”由于多日不说话,她的嗓子有些沙哑,吐字很艰难。她咳嗽了几下,调整了一下的状态,接着说,“你爸走了。妈妈没本事,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妈妈还会去上班,尽最大的努力供你上学。至于其他,妈妈真的无能为力了。”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声音有些颤抖。
“最多,妈妈能保住这套房子。这……是妈妈最大的能耐了。妈妈不需要你养活,能活好就活好,活不好就活不好,无所谓了。妈妈只要你好,一切都好。这是妈妈的希望,只是希望,却无力改变。妈妈什么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你爸,也改变不了你,甚至连自己都改变不了。所以,能改变你的只有你自己……”
妈妈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飘浮着,碰到冰冷的墙壁,又激荡了回来,仿佛来自天外的渺渺之音,盘旋在我的身体四周,一点一滴地沁入到我的五脏六腑之中。
蓦然,一种彻骨的疼痛袭击了我,让我瞬间一败涂地。
“妈妈!”
我扔下筷子,扑过去跪倒在妈妈面前,把头伏在她的腿上,痛苦失声。
042
暑假结束后,我返回校园,远离了那些狐朋狗友,把精力转移到学习上来。
那个曾经骂过我的同学,小禹,成了我的挚友。
他是外地来的,小我一岁。他的学习成绩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不过爱好体育,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他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活力,说话风趣幽默,透着智慧,所以深得女同学们的亲睐。
他经常向我征求意见,说谁谁和某某都喜欢他,都向他暗示了。他觉得两个都好,各有特点又各有缺点。他无法选择,让我参谋一下。
而我,对于异性,或者说对于男女之情,早已麻木。
或者说,带着恐惧。
我无法给他合理的建议。这方面,我承认我的无能。我记得有本书叫做《爱无能》,也许,我就是书里所说的那种人吧。小禹对于我的冷漠和麻木抱以不解,甚至怀疑过我的取向问题。这点,我放心,对异性没兴趣。对同性,我更不会信任,比如爸爸。
但我和小禹的关系依然很好,我甚至有些依赖他。没来由的。虽然他比我的年龄小,但我总觉得他是我的一位可亲可敬的大哥哥,是位长者,给我安全感,让我对人生的灾难释然。
爸爸离去后,我被迫开始节俭起来,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胡吃海喝。即使学校食堂的饭菜,我也是挑最便宜的买。妈妈的供应或多或少,或早或迟,难免青黄不接,我只能靠着跟同学们借钱度日。令我痛心的是,曾经那些跟着我混吃混喝的所谓哥们儿,此时见我落魄了,都离我远去。
好在有小禹,他的家境不错,常常接济我。
我问他:“我目前这种境遇,你就不怕我不给你还?”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这个人虽然曾经不是个东西,而且能力缺乏,但其实品质不错。品质值千金,你会还的,只是早晚而已!”
那个年龄,我已经对好话坏话有了清晰的辨识度。
他的话让我很受感动,也很有启发。一个人再怎么妄自尊大,永远无法掩盖骨子里的卑微;一个人再怎么妄自菲薄,也总有闪光点会在不经意间被别人发现。
潜移默化地,我的内心世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043
妈妈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但是她的变化,往往令我无所适从,哭笑不得。
她有时候像个生活的智者,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擦拭得一尘不染。大概是受到了爸爸生前的影响,或者看看书,或者写写字,偶尔和我交谈一阵。往往把一些艰涩难懂的大道理,以一种感悟的语言娓娓道来,每每令我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这时,我就会竖起大拇指,赞道:“老妈,你真棒!”
有时,她却变得不近人情,一个简单的道理跟她翻来覆去地说不清。
记得有一次,她问我,书里有讲到彼岸花开是什么意思?我便解释说,彼岸花,是一种传说中花的名字,又叫地狱之花。她说不对,彼岸花开,就是指开在彼岸的花,可以是玫瑰,可以是杜鹃,可以是一切的花……世界上并没有一种花叫做彼岸花,你一定弄错了。
我耐着性子进一步解释,彼岸花,只开在黄泉路上,人间确实没有。
她站了起来,走到客厅的大窗户前,透过玻璃,指着前面乌拉河对岸的花海,梦呓般地说:“你看,那不就是彼岸花吗?我在此岸,它在彼岸。怎么会开在黄泉路上呢?真是的!”
我无语,只得顺从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无所谓。
无所谓,就是我对人生最直观的理解。
还有的时候,她过去的那种坏脾气又显露了出来。比如看到我的成绩不理想,她就会扯开嗓子教训我,说她的一辈子,全因为我的不好好学习而毁了。由此又骂起了爸爸,极尽诅咒之言,恶毒刻薄,直到把自己骂得嚎啕大哭方才罢休。
真不知道她骂人是为了痛快,还是自找痛苦。
她总会把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比如,她收拾厨房的时候摔碎一只碗,或者打翻了调料盒,就开始数落我。我莫名其妙,心情好时就由着她,心情不好时就反驳。可是往往,她的无理,无法反驳。
她说如果我要好好听话,不用她操心,她就不会心不在焉,就不会摔碎碗了。打不碎碗,就不用浪费时间再去收拾,就不会在重新收拾的过程中再打翻调料盒了……
好吧,原来有一种无理,叫做有理。有理到无懈可击。
她大多数的时候,则是无主题地喋喋不休,毫无交集的各种事件,通过一些关联词语的组合,居然能一直滔滔不绝。比如,她说:“我那时学习很好,想嫁个有钱人。有钱人爱喝酒,我爱喝水,水能排毒。我从小体内就有毒素。你姥爷经常带我去看病。这年头的病太多了,比药还多。那天我去买药,顺便称了称体重。咱们家的体重秤又没电了。燃气灶的电池不耐用,南孚的还行。南孚的广告做得有问题。电视里都是广告,根本没法看了……”
就这样,天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有时想,她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简直就是水文的高手。
面对妈妈的唠叨,我只能假装在听。但是她有时会突然问我,你说对吗?我只能说对。她立刻就不高兴了,对啥呀对,这样能算对吗?你总是在敷衍我!我说不对,她马上又变了脸,怎么就不对了?你从来就觉得我不对是不是?我不回答,她又质问我,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你早已烦我了。你真没良心,我把你养活这么大……
最后,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她的道德审判。
对此,我很苦恼,寻求好朋友小禹的帮助。
小禹却说:“这很正常啊,家里有个懂事的,就会有一个不懂事的。以前你妈懂事,你却不懂事。现在你懂事了,就轮到你妈不懂事了。所以我建议,应该给你妈找个老伴儿了。”
当时我生气了,让他滚,说你怎么不给你妈找个老伴儿呢?
小禹却不以为意,说:“这事完全不用我操心,我妈在这方面很积极。一直以来,我妈坚持的观点就是,人要么幸福,要么就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追求幸福的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幸福不犯贱,你不追求它,它就不会来。”
这时我才知道,小禹的妈妈一直也是单身。
不过不是离婚,是丧偶。一场车祸,他爸没了。
044
听从了小禹的建议。在一次周末回家后,我就旁敲侧击地跟妈妈说了这个想法。
妈妈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旋即又黯然了下去。她说:“这个年龄了,有谁要呢?唉,年轻的时候都没人要。现在,快算了吧,还有几天活呢?”
我试探着问她,有没有让她动心思的叔叔大爷什么的?妈妈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茫然地摇摇头。她的心里,或许还爱着爸爸。
小禹跟我说,学校里的保安大爷老伴儿死了,让我介绍给妈妈。我想到保安大爷那副呲牙咧嘴的样子,想想还是算了。
于是,我们这个幼稚的计划,最终还是泡汤了。
045
小禹的家在外地,周末有时不回家,就跟我回家住。
他倒是个极会哄人开心的人,面对着话唠的妈妈,他居然听得津津有味,专注的眼神不亚于听老师讲课。而且还和妈妈一唱一和的,说得不亦乐乎。我反而成了一个外人,坐在一边冷眼旁观。倒有个好处,凡是小禹来,妈妈就很高兴,再不用我去配合她了,落得个清静自在。
比如,妈妈说:“那年我和他爸去赶交流。你知道交流会吧?”
小禹立刻迎合起来,声情并茂地比划道:“知道知道,我那时还很小。就是在城郊的空地上,或者广场上,弄起那么一摊来。有卖小吃的,有卖零碎的,还有唱歌跳舞的。有的搭着棚子,有的露天,好有意思的!可惜现在没了。”
妈妈就像找到了知音似的,顿时来了精神,一阵海扯。由交流会扯到农村。再由农村扯到她的童年时代,扯到她的哥哥姐姐,接到扯到她上学的时候的某个老师,一直扯到国家的教育制度,人口问题,经济形势……
反正没有她扯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她其实文化不高,很多东西并不懂,难免张冠李戴,指鹿为马。小禹却不纠正,无论妈妈把话题延伸到哪里,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接过话头。要么随意杜撰些内容,要么把听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说得也是没边没际,却貌似天衣无缝,毫无违和感。
如果此时有个外人在场,一定会以为是两个傻子在胡言乱语呢。
比如妈妈说起农村上学时的情景,小禹便说:“我出生在城市,我妈小时候在农村。听我妈说,她们上初中时就开始住校,离家远。住宿条件很差,每间宿舍里只有两个大通铺。一个铺上挤着几十个人。睡觉的时候都得保持同样的姿势,翻个身都得喊着口号同时进行,要不就翻不过去……”
妈妈也不问真假,被逗得哈哈大笑。
神奇的是,他们最后居然又把话题重新扯回到了交流会。
妈妈的眼睛里有一种向往,说那时农村的交流会,简直就是孩子们的节日,比现在的儿童节都有意思。每年一次,或者两次,每次五六天。每次的交流会,就是孩子们最不安分的几天。老师也挺好,干脆放两天假让孩子们集体赶交流会……
说得极尽细致,把一些场景描绘得活灵活现。
这时的妈妈,神采飞扬,语言丰富,丝毫不像那个不讲道理的老女人的样子了。
小禹便说:“您刚才说起您和叔叔赶交流会,一定也很有意思吧?”
妈妈的眼睛里荡漾起一缕奇妙的波澜,如少女般羞涩,满含甜蜜。
她说:“那时我和你叔叔刚结婚,家里很穷。我记得那天中午他下班回来,说乌拉河南岸起交流会了。我们两个连饭都没吃,就骑着一辆自行车去交流会场。你叔叔那时很瘦,身体不是很好。他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又是上坡路,很吃力。我就跳下车,想推他一把。他却并没察觉到我已下车,以为是上坡路走完了,猛蹬几下,车就向前冲出好远。半天才反应过来,返回来接我,两个人笑成一团……”
说到这里,妈妈忽然停住了,脸上的神色忽然又变得黯然了,叹了口气,说:“想起那次赶交流会,我就觉得挺对不起你叔叔的。”
“妈,你又咋了?别说那些不开心的……”我怕揪起她伤心的回忆,便阻止道。
小禹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别打岔。
妈妈沉吟了好久,终于开口了:
“那次本来挺开心的。你叔叔身上只带着四块钱,他当时说要把这四块钱花在关键地方,不能浪费了。我们转到一个玩游戏的摊子前。那种游戏现在也有,看似简单,其实很难赢的。前面的架子上斜装着几个圆桶,只要把小球投进圆桶里就算赢。一块钱投一次,投进一颗奖励十块钱。摊主走过来,给我们示范了一下,十个球居然全进了。你叔叔立刻来了兴趣,要玩,还说赢了钱请我吃好的。我当时猜到肯定投不进去,要不人家摊主挣什么?你叔叔偏要玩,没一分钟,就把四块钱全输了。球是那种充气的皮球,像网球那么大,有弹性的,扔进去自己也会弹出来。黑心的商人,都是骗钱的。”
小禹哦了一声,没说话,只是一脸的好奇,静待下文。
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掌握住接话的时机,不该表态的时候决不表态,人精一个。
妈妈站了起来,走到阳台边,呆呆地望着乌拉河南岸的那片花海。
半天,她如泣如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那天我跟他吵了架,吵得很严重。我当众骂他没本事还不省事,跟着他倒一辈子霉,受一辈子穷。跟前围了一圈人,不时地议论,发着笑。最后我把他丢下,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那些年这附近还是一片荒凉,离城区很远。他中午没吃饭,下午还要去上班,身上没带一分钱。他们单位考勤很严格的,指纹打卡,迟到了会被扣工资的。他那时刚当上工段长,工资还可以。只是我计划着买房,他的工资一发,都存银行了……”
我的心里有些酸楚,不由暗自责怪妈妈,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小禹和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透过玻璃窗,望见乌拉河南岸那片无边的花海,轻风拂过,花海便起了浪,一波一波的,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异样的鲜艳多姿。人间到处不乏美丽的风景,只缺少欣赏风景的眼光。
彼岸花开。彼岸的花即使会开,此岸的人,还能看到吗?
046
后来,我问小禹,和我妈聊天,你不烦吗?
他反问我,难道你烦吗?
我说简直要烦死了,你没发现她已经无法正常与人对话了吗?
他很奇怪地看了我半天,说:“我看你才不正常呢!你妈不是挺好的吗?人上了年纪,爱回忆过去,想跟人唠叨唠叨,谁都是如此啊!是你根本没用心听她的话吧?没有感同身受,当然会烦。我告诉你,当你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件事上,绝对不会烦,只有好奇。这是一种很别致的享受,是我妈说的,所以我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
我不以为然,觉得他只是新鲜而已。时间久了,一定会烦。
事实证明,小禹确实很有耐心。
至少我带他几次回家,他都对妈妈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有时妈妈神情落寞地坐在那里,小禹就会主动和妈妈聊天。很快,妈妈再次活跃起来。或者笑,或者哭,或者向往,或者哀伤,重新以一颗敏感的心来感知身边的一切。
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感谢小禹,他的智慧与专注,确实可以影响到一个人。
至少影响了我,这毋庸置疑。
047
日子就像流水般滑过,悄无声息。爸爸去世后,除了妈妈的爱唠叨,倒没有什么可以掀起波澜的事件来。家,终于像个家了,尽管已经残缺。但是,渐渐地有了一丝温暖和温馨。大概年龄的增长,让我对亲情的感知和感受能力提高了吧。
小禹曾经跟我说过,残缺本身就是一种完美。
我只能用这句话聊以自慰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得到的早晚要失去,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幸福或者不幸的童年,童话或者噩梦般的往事,以及爸爸,都被岁月无情地抛到了遥远的地方,只留存在记忆里。
或许有一天,连记忆都会消散吧。
我在平淡的日子里渐渐长大,毕业,找工作,照顾妈妈,重复着父辈们当年的生活。无聊,却安宁;烦躁,却有趣;单调,却充满节奏。
妈妈渐渐地老去,辞去了工作,呆在家里,老年痴呆的症状更加明显了。我把她领到广场,让她跟那些老头老太太学习广场舞。当一个老头儿热情地抓住妈妈的手时,妈妈却像触电般地逃开了,弄得那个老头儿十分的尴尬。我再让她去,她的眼睛里就充满着恐惧,拼命地摇头,死活不去了。
我便由她了,不再勉强。
我的生活按部就班,只是对婚姻充满着恐惧,一直不敢谈恋爱。单位里有个女孩追求了我好多年,我其实心动了,但就是不敢接受。她后来嫁人了,给我送来了请柬。我没有参加她的婚礼,一个人坐在楼顶上喝了一瓶白酒。
醉了,长歌当哭,大喊几声,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