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周梦蝶:我愿写一辈子的诗》
如果没有诗,周梦蝶只是被大时代拨弄的退伍军人,骑楼下小贩,或是一个残酷时代里面的风中蓬草,把他吹过来吹过去,他的孤单身影将是岁月的凄凉与人生辛酸。可是,因为有诗,他孤单单薄的身影变成一种态度,因为有诗,他一生清冷也成为一种美学。周先生,以他宁守孤独的文学深邃,告诉我们动荡的世界,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永恒的。
——————龙应台
周梦蝶小传:
生于一九二零年十二月三十日,卒于二零一四年五月一日。其父早年,仰母十指为活。一九四七年参加青年军,次年,随军队赴台。一九五四年,加入“蓝星诗社”。一九五九起在台北武昌街摆书摊维生。一九六二年,开始在街头礼佛习禅,终日静坐繁华街头,被誉为“孤独国国王”、“诗坛苦行僧”、“今之颜回”,成为台北艺文风景、文坛传奇。一九八零年,因胃病书摊歇业,历时长达21年。每周三下午6点,先后在明星咖啡屋和百福奶品店举办文友聚谈会,被称为“明星之约”、“百福之约”,数十年风雨无阻,被昵称为“地下文学院院长”。著有诗集《孤独国》,《还魂草》。曾获“国家文化艺术基金会”文学奖,中国诗歌艺术学会第四届诗歌艺术贡献奖。
周公摆了二十一年书摊,使武昌街头成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台北重要的文化街景之一活在孤独国的周公:
孤独的本身就是一个国度,而你却成了孤独,做自己的孤独国主,或许这本身便是一种最大的孤独吧。在孤独里来,在孤独里去。巍巍的苍山脚下,是孤独的归属,静静地独坐,是孤独的虔诚。殊不知是你的孤独成就了诗,还是诗的孤独成就你?
过去伫足不去,未来不来
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帝皇。
————《孤独国》
庄子与周公在濠上: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庄子·秋水》
一袭青衣,一节芒杖,苍苍茫茫的雪,静静悠悠的水,在这个天地里,落拓着,行走着。遇见了庄子,或许在长亭,或许于行舟,或是低声浅谈,或是抒怀畅谈。是洒脱,是快意,是悠悠然间遇不见山。
以飞为归止的
仍须归止于飞。
世界在我翅上
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
浩浩天籁之在我肋下……
———《逍遥游》
菩提树下的周公:
接壤过青灯古佛,嚼咽下尘世烟火。
背井离乡,重洋远渡,挥别了故乡的地与天,以为是幸福的岛屿,其实是大洋里的孤岛,环岛四顾,茫然着,瘦弱的身骨,却迎着悲凉的海风,街上的灯,熙熙攘攘亮着,照亮了街道的远方,却不知去往何方,只不过是颠沛的流离,乱世的盲奔。微微的风吹着婆娑的树叶,或是他不经意间抬头一望眼,看见风停在了树叶上,你停在了树下,做着最虔诚的祷告。
冷暖人间,千帆过尽,婆娑世界,圆满欢喜。在菩提树下。一个只有半个面孔的人
抬眼向天,以叹息回答
那欲自高处沉沉俯向他的蔚蓝。
是的,这儿已经有人坐过!
草色凝碧。纵使在冬季
纵使结趺者底跫音已远逝
你依然有枕著万籁
与风月底背面相对密谈的欣喜。
————《菩提树下》
偶记周梦蝶:
第一次读周公的诗,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在图书馆那匆匆地一瞥,便被那《鸟道》吸引,如今 ,仍记得那一句“冷,早已成为我的盾,我的韵脚。我的不知肉味的韶。妩媚,绀目与螺碧”(《不怕冷的冷》)这是一种超越了冷的冷,冷极然,此刻已然不知冷为何物,是理性的冷酷与感性的冷漠。“行到水穷处,不见穷,不见水——,却有一片幽香,冷冷在目,在耳,在衣”(《行到水穷处》)这世间本是无始亦然无终,生命诚然,生命的尽头亦是生命源头,看透了万物的本源与归宿,不在乎于水,于乎宇宙规律。……或许这便应了那句”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瘦,冷,枯,寂的人生终归是虔诚的一缕焚香,手持竹杖,走过,走过千山的角落,人多的寂寞,一阵风吹过,散了世界的沉默,生命的哀默……
PS:仅以此文悼周公逝世二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