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异乡,何时回我家园?
今天是3日17日,自1月17日从湖北随州出门算起,在外已整整漂泊两个月了。
1月17日是农历腊月二十三。上午11点30分,最后一遍检查家里的电、水、煤气、阳台、鱼缸和滴水装置,锁门,和老伴拎着行李箱出发,坐公交16路前往随州火车站。目的地长沙,网上订的票。
按惯例,我们是出门旅游过年,因为随州没有太多的亲戚,女儿在北京工作,回随州的票也不好买,所以我们一家三口就年年在外过春节。去年在泰国,前年在东北,大前年在北京,还往前是在长沙,因为女儿的大学、研究生都是在长沙读的,毕业后在长沙工作了半年,所以长沙,我们已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
今年过年是去日本,全程计划15天。来回都途经韩国转机,女儿说返程时再带我们去韩国玩玩。
火车票是联程票,武昌中转,随州至长沙。T126次,13时17分准时发车,到武昌15时10分,车上人不少,空座不多。
在武昌站,我们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转车时间。早听说武汉各车站在查体温,但没有看到查,候车室大厅人流熙熙攘攘,很少有人戴口罩。老伴这几天有点轻微感冒的症状,我们戴着口罩,每年冬季流感高发,得防范于未然。
武昌开往长沙的K355次火车,下午4点发车,得4个小时到长沙,整节车厢坐了不到20人,空空的。
晚上到了长沙。女儿的单位在长沙有分部,她正在一家大酒店和分部单位的同事们搞联欢,发来位置,让我们到酒店去和她汇合。她在单位是高管,她的同事们送上来很多年轻人爱吃的食品饮品,我和老伴多没吃过。她很高兴,除了我们觉得非常咋舌的年终奖金外,单位还给她另外颁发了特别贡献奖,50克的鼠年纪念金块。
等不及联欢会开完,女儿就带着我们上了出租车,赶往长沙黄花机场。午夜一点的飞机,先飞韩国仁川机场,再转机日本。
到日本东京成田机场是1月18日上午11点半,这样算来,从随州家里出发到日本落地,路上用了整整24小时。
入住东京秋叶原。民宿的附近有浅草寺、晴空塔、银座、皇宫,还有天妇罗、寿司、豚骨拉面.....体验着日本的地铁、迪士尼、一尘不染的环境,异国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三天后的1月22日,坐新干线到北海道。日本的北国,有太多的温泉和雪景还有美食,不能免俗,这里是我们打卡的重点。沿途的路上和车上,听到了太多的乡音,即使不说话,我也能轻易地分辩出中国人和日本人。来日本旅游的中国人真多,列车里的广播里经常用汉语。
这天晚上,在札幌的民宿里,小弟告诉我国内的疫情很严重。小弟家住汉口,离华南海鲜市场仅2公里之遥。在我和老伴出随州之前,老父亲已经先我们几天从随州到了小弟家去了。小弟告诉我,武汉到处传说可能要封城,他却认为不会。
我知道会封城,只是时间问题了。因为日本的电视里,铺天盖地里都是疫情的消息,非常非常严峻,虽然我不懂日语,但是我能看懂电视画面里大部分的日文。我反复和小弟争辩,让他赶快带着老父亲和全家人回随州,避避风头。小弟妥协了,说明天赶早就开车回随州老父亲的家。
可是来不及了,第二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九上午10时,武汉封城。堵在路上的小弟,只得带着全家返回汉口的家中。
我在日本的北海道小城小樽,只能遥祷全家安康,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出门。
随州也封城了。微信群里,家乡的亲友们就象被关进笼子里的小鸟,唧唧喳喳诉说着懵逼和惶惑;而小弟告诉我的武汉疫情,更让我心悸惶恐;还有方方的封城日记,使我的心如坠谷底,倍感沉重。
腊月三十、正月初一,我们一家三口在来到小城登别,这是日本北方最著名的温泉胜地,住在价格昂贵的豪华温泉酒店里,却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晚上直播的春晚,怎么也看不进,我的心在牵挂着数千里之外的家乡,那里的疫情,无时无刻不在揪着我的心。
从登别到北海道最美丽的不冻火山湖洞爷湖,再到函馆,入住酒店时,在酒店大堂里也开始查体温了。我的心很忐忑,老伴这些天感冒还没有痊愈,不知有没有发烧。还好,查体温正常,36.5℃。实际上,我的心一直悬着,从随州到武昌转火车时,我们在候车室逗留了近一个小时,真怕中招了。
怕中招的心情其实早在腊月三十那天就开始了。我们也开始戴口罩,好在日本人平常也有戴口罩的习惯,所以我们戴口罩并不觉得别扭。记得从札幌坐新干线到小樽时,途中有个叫“朝里”的小站,靠近海边,风景优美,很多游客在这里下车看海看雪,我们也下来了,走在前面的几个游客说着中国话,明显带着武汉口音,我们忙不迭地悄悄示意着赶紧拉开了距离。
从函馆再回到东京,住在最繁华的新宿。日本的街上,也起了变化,几乎人人都戴着口罩,非常严实的那种。不戴口罩的,就是欧美白人了。如今我在想,从我国疫情始发到现在,日本感染人口的比例很小,恐怕与他们平常戴口罩以及相互的防范是有很大关系的。
女儿也开始买口罩,买了各式各样好几百元人民币的口罩,大概一二百只。商店里用中文写着中国人买更优惠的字样,我很愕然。到1月29日前后,日本商店的口罩、消毒水也开始脱销了,新宿、涩谷、银座,到处都买不到了。
疫情越来越严重。我白天在街头闲逛,晚上不停地刷手机看疫情,真揪心。日本开始向中国捐赠抗疫物资,电视里说,如果中国人在日本感染了,日本免费治疗。与此同时,美国还有很多西方国家却开始大规模禁停往返中国的航班。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对日本的印象有了微妙的变化。几天前,我专程独自坐地铁去了一趟靖×神社,我去看了这个令国人痛恨的所在,我冷冷地看着,心里默默地诅咒。现在,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开始不停地关注航班了,悬着心关注。返程的机票早已订好,1月30日的飞机,从东京飞韩国首尔,在仁川机场转机再飞长沙。
这个时候,手机里一批批取消往返中国的航班,似排山倒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东京飞往首尔的途中,硕大的空客280客舱里,离我不到五排的距离,一个亚裔面孔的女士在不停地咳嗽,旁边的人都是一副惊悚警惕的模样。
到达仁川机场,广播里用韩、英、汉语通知乘客不要下飞机,等候检查。十分钟后,穿着像生化危机防护服的几个工作人员上机,蒙上这个女士的头把人带走了。又过了20分钟,我们才接到通知下飞机,然后一个一个量体温,随后,我们一家三口经过再次安检,转到待机的区域。
转机的时间差不多有24小时。原来的计划,可以在首尔一日游,或改签二日游或三日游,机场里有专门的导游团,但现在我们都没有心情了。
手机里的消息,首尔50万人正在举行盛大的集会游行,抗议政府要求关闭口岸,不许中国人入境。我多少了解韩国人,我不淌这一趟浑水。
还有更加不妙的消息,世卫组织正在北京调查开会,31日就要宣布这次疫情是不是公共卫生重点事件,只剩几个小时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宣布为突发卫生事件后,意味着最低三个月内出入境口岸将会关闭,什么时候复飞就不不知道了。如果宣布了是,韩国就很有可能取消我们这一趟飞往长沙的航班。如果滞留在韩国,那就欲哭无泪了。
等待转机的仁川国际机场中转区,就像一个小城镇,舒适现代、功能齐全、环境优雅,免税店的商品琳琅满目,美食也和市内同步,给人非常舒适的感觉,而我却忐忑不安。我不停地在刷手机,核实航班信息。世卫组织宣布了这是一场突发卫生事件,但好消息是仁川并没有立即取消我们这班飞往长沙的航班。
落地长沙,已是2月1日深夜。在黄花机场,仍然通知先不要下飞机,机上有8名与湖北有关的乘客,我是第一位,其中一个是长沙本地人,他是半个月前从武汉天河机场乘飞机出国的。我们这8位乘客先下飞机,接受询问、填表、测体温。好在都没有问题。如果有,等待全部飞机上乘客的,将是14天的隔离观察期。
长沙没有封城,交通工具依旧营运。但坐出租车从机场到城内的道路上,已经不见了往日的繁忙。
来到市中心的五一广场背后的8楼民宿内,发现停电了。电话询问,原来所有的住民宿的客人,如果是湖北的身份证,要统一集中住在指定的酒店里。住进去后,同样得有14天的隔离观察期。
太累了!时间已是午夜两点,没有热水洗漱,摸黑先睡一觉再说吧。
一直睡到上午11点多,点外卖吃过午饭,再联系住处。好在女儿在长沙的分部在北辰三角洲长期租有民宿。在进小区的大门口,我们向保安出示刚从日本回国的机票,证明我们14天以内没去过湖北,经过几重关卡查体温填表,才进入小区。我们看到,进出小区的居民,都必须测体温和登记。
民宿也不便宜,我们租的两室一厅,一天是288元,租一个月是6000元,第二个月是4000元。厨具家具电器设备一应俱全,很舒适,有家的感觉,楼下就是超市,自己做饭也方便。
从民宿40层的高楼窗户望下去,道路上车辆稀少,不,是极少,行人更少,能数得清几个人。上午在往日繁华的五一广场附近,从8楼望下去,也是如此。坐在出租车内到行驶到现在住的地方,经过往日熙熙攘攘的路段,也是如此。我曾经多次到过长沙,也常常来这里小住。我心里不停地在问自己,这,真的还是长沙吗?
到了晚上,从窗户望出去,但见高楼林立,万家灯火,仿佛才又回到了烟火人间。
从此开始了羁旅长沙的日子。下楼,去超市买菜,长沙的物价比随州贵一些,比北京便宜一些(我也常去北京女儿那小住),但质量都很好,老伴做饭,总是说长沙的食材好,做着也好吃。
有一个原则,我每次下楼,戴一次性口罩手套,尽量多买点,隔天出门一趟。迄今为止,老伴还不肯下楼。
2月初的时候,如果想办法回家,只要单位发来电子证明,想办法拼车,在高速上辗转一下,觉得还是可以回随州的。可是这次出门没有带车,我也不想折腾,再说随州疫情严重,自己心里也不踏实,邻居可能也不放心,何必呢。想想这个关键时候,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二月上旬,疫情汹涌。武汉、随州这些重灾区,风声鹤唳,封城的级别一次次加严,官方消息、小道消息在网上在群里疯传,莫衷一是。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刷手机,看到的是怵目惊心的数据和封路、封村、封小区甚至封楼栋封门。
到二月中旬,回随州已变得绝无可能,网上各种被滞留的悲伤,让我暗自庆幸自己呆在长沙。武汉的小弟一家、随州的亲友们都在肆虐的疫情中煎熬。我祈祷我的家乡随州快点好起来,我祈祷武汉的这场瘟疫快点过去,我祈祷长沙的街头也快点人流如潮,我更祈祷我们祖国的这次阵痛快点过去。
于我来说,在长沙的日子,有书可读,有食物可取,有电脑可用,可以和外界联系,还能随时上街走走,这样的日子,应该是不着急的。想想在医院里和死神抗争的人们,能够健康地活着,就是莫大的幸运,能够读书写字,更是无上的享受。
表面上的平静,却掩饰不了我内心里的焦虑。我还是上火了,牙痛、嘴唇起泡、身上起疹子、三高不稳定。我担心小弟一家,他们正在疫情的中心汉口,老父亲也在小弟家里;我担心内弟他们,随州的补给跟得上吗?住在小十字街的舅舅药快没了,表妹打电话让我从长沙买点寄回随州,可是快递说进入湖北的还没有通;同学群说一个在领导岗位的同学中招了,在lCU病房一个多月,还是走了......
我默默祈祷,祈祷这场瘟疫快点结束。心里在想,也许是在某一个清晨,没有新增病例的好消息就会传来;也许是在某一个深夜,解禁的通知就会突然发布。
2月28日,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网上官方发布:湖北随州新冠肺疫昨天确诊病例为“0”。当上午九点看到这个久久盼望才姗姗来迟的“0”时,我的心里好一阵激动。这是严厉管控见效的成果,这是疫情大数据的曙光初现,这是鼓舞人心的消息。它表示,新冠肺疫这个幽灵正在离开随州、离开湖北、离开中国。
到超市去,我又买了一袋米,一桶油,我知道,新增为零了,但还得14天的连续为零,才能转为低风险区,才能开始有限度的解禁。
熬到3月15日,也就是前天,随州终于解禁了。各个群里,大家都在弹冠相庆,大家都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我不在随州,我祝福这些在家乡的朋友们,正值春天,快去享受明媚的春光吧。当然,不要聚集,病毒并不甘心。
是的,病毒的阴影正在向海外异域侵袭扩散,迅猛地扩散。国境之外,一片哀嚎。意大利、伊朗、西班牙、美国.....几乎是成倍地增长上升,怵目惊心。
病毒倒灌输入的风险也正在加大。我的心依然悬着。有很多和我一样滞留在外地的同学和朋友,担心疫情反扑,再次封禁,大家都在探讨,能不能买信阳的火车票,再转车回随州,我的心中也没有谱。
火车何时才能开通湖北,开通随州,我在等待,我在期盼。火车不通,我的滞留还将继续。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