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读书《苏东坡传》之八

真正要写苏轼的思想，真的是感觉所知甚少，所思太简。又怕这一星半点的认识忘却，仓促记下。

————写在前面

在《后赤壁赋》中，苏轼写到了两只大鸟。原文如下：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 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 邪？”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大鸟”在庄子《逍遥游》里出现，那鸟儿真是奇大无比。苏轼梦见道士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是此时，他的道家之心应该是有的。在《前赤壁赋》中，“主客应答”或者说矛盾的自我自己问自己答，从精神的困境中自救，还有一个人可以假托，到《后》，就纯粹上升到“梦蝴蝶”的境界中了。前后《赤壁赋》写作于同一年，苏轼44或者45岁（古人记年龄跟现在稍有不同），名篇中的思想精髓众所周知，我想说，也只有到了这个年纪，这种境地，他才能写这样的作品。45岁跟20多岁处境心境都不同了。“看得开”是需要时间来教育的。

我们的教育，自古以来都是先有儒家的教育，即是成人成才，有所作为。而道家主张的是顺其自然，无为，以无为而无不为。我认为即使是老庄之辈，他们自己也是先有儒家的文化积淀，有儒家治世的向往，然后是在尘世的洪流中一再遇到人生的磨难，被一次次打击，逼迫，实在是无路可走才有了走向道家（也有人说是消极）的方向，用“无为”来给自己在混沌的尘世挖一个孔，呼吸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空气。若不然呢，只有死路一条。这种处境，就好比四面刀枪箭雨，四面唾沫袭来，他孤零零一个无法招架，闭上眼睛或者望向天空，说：我看不见，我假装看不见。选择无视疼痛，无视别人加之于身的摧残，注意，是选择性感受。不是说那些带来副作用的东西会好心地主动撤退偃旗息鼓。道家需要“修炼”，儒家却可以通过主动的“习得”原因就在这里。

我们在很多地方看到道家所谓的“炼丹”以求长生不老的故事，传记文学、正史还有野史。其实我也困惑，人生不易（最近尤感不易），这样艰苦地活着，没有生活质量，粗茶淡饭，没有娱乐。虽然有“天地之精华”，“日月之光辉”可以涵养人的精神，可是躯体不是得先活着吗？——为什么还要求长生？难道冥冥之中，这些“仙风道骨”之人求得长寿是希望证明他们比使他们受苦的人结局更好吗？

跑题了。

苏轼是有道家思想的。他的道家思想也是从灾难当中一步步自救，慢慢摸索出来的。苏辙曾对苏轼说过：“你留意过吗？一日空闲长似两日。所以人若一生七十年都在空闲中过，他实际上等于活了一百四十年。这是求长寿最容易的办法。”客观的讲，真的是长寿了吗？掩耳盗铃罢了。可是又能怎样？我不知道苏轼在四十五岁以后但凡不如意时是不是用这个道理来安慰自己。而他这样不断遭遇贬谪的时候实在是太多。这是人在困境中的自我安慰。幽默这个词是好的，容易惹人发笑。而不论原因怎样，结果怎样，形式上人笑了，这就足够了。

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不拘泥于自己是谁，不再记着曾经的荣耀过往，不拿自己的才华傲视身边的朋友。“争”这个词适用于儒家的。总要胜过别人，与别人一争高下，总处于“战斗机”状态，那是真儒家。前面的文章说过他在凤翔时与陈太守的故事。那时候的苏东坡还年少气盛，与同样耿直的对家上司陈季常性格相似。他写作《凌虚台赋》有“终于等到可以报复你”的快感，但是这件事成了他后来抹不去的后悔。反倒是年长的陈太守保留了苏轼的原文，把那篇文字一字不改刻在了碑上。这是陈太守的聪明之处。顺其自然，这个故事最后反倒是成就了陈季常的好名声，在这轮较量中，苏轼失败，这对他来说是少有的。“道”这个东西看来是有作用的——不战而胜。这是苏轼不能用“道”的教训。

“失去了人间美好的东西之人，才有福气！”林语堂这么说。这是看起来听起来都多么荒唐的结论呢。但是对苏轼而言，这是有依据的。当他被贬到海南岛，而那里无医无药。“每念京师无数人丧生于医师之手，予颇庆幸”，看来这种幸福是的他自己的幽默制造的。用这一论据证明“幸福”，勉强也说得过去。可是我们明明知道，高明的医生是可以救死扶伤的，可以起死回生的。倘若他最后的病况遇到如今这样高明的医生，也是可以挽救，不至于去世那么早。庸医害人，这应该只是占比很少的。这里只能说道家的“顺其自然”让他能够自我安慰，而不至于心情大坏不利于养生。

幽默是他在困境中生存的良药，在一次次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他用道家的思想把自己从境遇的泥潭拔出来，无视艰辛，只看眼前的自然，“惟江上之清风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只选择那些对身心有利的东西来看，来听，借以抵御那些对思想对精神对躯体有害的东西。

这出于无奈，也是智慧的体现。因为如果不这样想不这样做，活下去真是个问题。没有了生命，高歌畅饮，忠君为政，天伦之乐，一切的一切，都无从谈起。活给自己，为了自己也要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挖一个洞，看到更高的天幕上繁星，月色。

“一曰无事以当贵。

二曰早寝以当富。

三曰安步以当车。

四曰晚食以当肉。”

这是他给人开出的长寿良方。

天生我才，凡世浮云。活着，是最大的成就。

那么，且听听那荦确坡头的曳杖之声。这是忘却尘世之忧烦，空灵而清越的天外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