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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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十五期:掌门
我与掌门已有一月未见了。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真的很想她。
可我身负血海深仇,下得山来,便不能再回去。
我是千生门唯一的男弟子,是掌门破例收我入门中,教我读书写字,念经习武。
可她总是拿她的剑指着我,说我不务正业,执念太深,终究会负了她,负了千生门。
她一个半老徐娘,懂什么叫少年快意潇洒吗。
她不懂。
我上一次下山,也是同她赌气。
江湖儿女笑话我,“堂堂七尺男儿,为何成日与千生门一帮尼姑混在一起,蜷在山上当缩头乌龟。”
“如今正是乱世,你我文武双全,若能戮力同心,天下大势尽在手中。”
我看着手里的剑,那剑柄上依然刻着那个烫手的“女”字。
“哎呀,黎兄,莫要优柔寡断了。”那人伸手扯下了我剑上飘飘荡荡的剑穗子,随手抛出三尺远,而后拍拍我的肩,“好男儿志在四方,现在就随我入皇城干上一场!”
那剑穗是掌门亲手给我编的。我长呼一口气,浑身都仿佛得到了解脱。
之后我们进皇城,做盗匪,砸官府,好事坏事都干了。但潇洒没两天,就被其他门派的长老收拾完了。
掌门将我护在身后的时候,那花白胡子的老头气得浑身发抖。
带我来的江湖儿女都死了,我没死。
可我也好过不到哪去。
我裸身负荆跪在千生门堂下的时候,那些围观的女弟子还羞恼了脸。
掌门背对着我站着,站了许久,不知道在等什么。
“我说了,掌门会信吗。”我想她在等我先开口。
“你说,我便信。”掌门很快就接了话。
“你肯,她们肯吗?”我四处张望着,好像丝毫没有要悔改的意思。
掌门依旧背对着我,我听到她轻轻一声叹息。
“我明白了。”
她一剑破开了我背上的荆棘,我又自由了。
那柄已经残缺不堪的女剑被踢到我脚边,掌门揪住我的衣领,纵身几个起落便将我带到了千生门最高的山石上。
我好久没有离她这么近了,近得可以看到她眼角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她的素白衣袍随风张扬开来,负在身后的千生剑也跟着烈烈哀鸣。她的神色是那么悲戚,难得地表现出了一丝很容易被偷袭成功的样子。
“黎生。”
她竟然唤我全名了,而不是“那个逆子”。
是的,我是她的儿子,被圈养在苦寒的千生门十六年的曾经圣上的皇子。
我一直想,凭什么继位的不能是我。
“黎生。”掌门又叫我了。她回过头来,对我笑了,是那种慈爱的笑,不过只是一瞬,又染上悲伤,“其实你没有名字。”
“黎是离开的意思,当然,生字也从来没想过要你活下去。”
“我知道。”
“所以从来没人会信我是什么好人。”
“好与坏又如何呢。”掌门又叹气了。曾经那个天子身侧意气风发的皇后娘娘不见了,这里只有一个恍若心死的半老徐娘。
千生门,千生千生,芸芸众生,都不过沧海一粟,她又救得了谁。
救不了被人暗害沦落山野的自己,救不了分权夺利的天下,救不了垂垂老矣的千生门。
“贵妃当年自食其果,却还留了你这么个襁褓之中的野种给我,她那点子破事,我早已不想深究。”
“是我没能保护好自己,落下病根,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
“这把剑,你若这般想要,三日后凭本事来拿吧。”
掌门最后深深看了远处山脚下的皇城一眼,留下话走了。
我与她或许并没有母子情分。
溪水潺潺,风吹叶落,三日后我与掌门对立站在两块石头上,她依然拿剑指着我。
“我要杀了你。”我对她说。
她静静地站着,横眉冷眼,剑气汹涌。平素永远白袍的她竟穿了身利落的黑衣,更如夜色下招招索命的杀手。我从来没见过她这般眉目锋锐的样子,或者说,我从来没见过她对我这般模样。
不知我的生母,那位死了十六年的不知廉耻又自寻死路的贵妃,她见没见过。
“你会拿出全部实力,对吧。”我仍在挑衅。
溪里的水被剑气和杀意激得几乎要沸腾起来,那逆流而上的水势把鹅卵石都卷到半空,狂风里猎猎作响的叶子擦过我的皮肤,生生给我割出许多伤口。
迷乱间,我的眼睛被刺伤了。
再两柱香的功夫,掌门死了。
千生剑到了我的手中,沾满了鲜血的千生剑,沾满了掌门鲜血的千生剑。
我用事实再一次告诉掌门,天命不可违,我是逆子命,要成逆子之事,无论如何教化我感化我,都是徒劳。
之后我又血洗千生门,那帮被曾经的圣上抛弃的老女人们,除了她们,再没人知道我是什么野种,知道我是什么坏人了。
这乱世,我前皇后之子,当然可以争一争。
就用这把千生剑。
我是被剜了双眼的新任千生门掌门,我见不到自己,也见不到她了。
“好与坏,往后你要用心看。”她最后说。
我把她埋在千生门最高的一处乱石下,那里可以望见皇城最繁华的街道。
如今,我与掌门已有一月未见,也再见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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