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二十）
孟凡欣回到老宅子的时候，距李小文与于建德的姐姐于新宇分手已经十二年之久。那是一个秋天凉爽的早晨。她公公于慎言找人通知她带着于建德到老房子这边来一趟，有事情商量。
一部红旗牌轿车停在他们老房子的门口，大门敞开，透过院子，堂屋的中央坐着一个面容清瘦、棱角分明、目光深邃的男子，于慎言陪坐一旁，正在谈论着什么。徐惠英则在厨房忙碌着。已步入中年的李小文是信守十二年前的承诺来带于建德去南方的大医院检查身体的。十二年前，李小文以准姐夫的身份带于建德在那个著名的心脑外科医院看病以后，医院的专家团队建议他在十二年后的今天，要做一次深刻、全面、彻底的检查，以便于根据于建德现实的身体状况，做一些必要的保护措施。
孟凡欣是第一次见到李小文本人的。果然如于建德说的那样，他依然很瘦，但是神采奕奕，充满了活力。他是一个传统而深谙孝道之人，自然要先去看望了一下于建德的父母于慎言和徐惠英。老两口都没认出来，主要是没想到这个曾经被他们抛弃的准女婿如今已经是高官显贵，威风凌凌的人生最得意的时刻会想着那曾经无情抛弃他的一家人。
李小文在月亮还挂在西边的天上的时候在朦胧的晨雾中来到于慎言家的门口。打量了一番，左右看了看，不错，还是原来的模样：那棵歪脖子枣树上挂着的几颗红了的枣子在早上朦胧的天空中葱郁的绿叶掩映下有点耀眼。他一手拎着一网兜的营养品，一手拎着一网兜苹果。那是他昨天晚上下班的时候买的。他将那一兜营养品放在地上，腾出右手拍了拍木门上的铁环。没人回应。他又使劲地拍了拍。凉风吹在脸上格外地清爽。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钻进李小文的耳朵，这应该是新宇父亲的声音，赶紧回应道：“是我，大叔，李小文。”
“谁？”里面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带着浓重的疑问，似乎知道他是谁，又疑惑他不是谁。
“哦？好，好。来了……”他努力从皱着的眉头的沟壑里搜寻这个叫李小文的人。
当门向里面打开，一张两鬓斑白、面容清瘦、脊背前倾的老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李小文明显感觉于慎言这个大家长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凛凛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大叔，身体还好吧？”李小文进了院子，徐惠英从里面走出来，接过李小文手里的东西，“进来吧，孩子。”
“大婶，您老身体还好吧？”
“好，好！进屋坐吧。外面有点冷。”说着把李小文引进堂屋，拿了个板凳放在李小文面前，示意他坐，自己坐在李小文对面，双手拉着李小文的手，眼泪流下来，说：“孩子，好些年不见了。当年，我跟恁大叔对不住你，我们这心里没有一天不难受的。”
于慎言进屋来，问：“你是小李啊？”他虽然身体前倾却目光犀利，问：“有事？”
“我来看看建德兄弟。”
“哦！他不住这。我找人喊他过来。”一时无语，气氛略显尴尬。徐惠英倒了一碗热水，抓了一把白糖放进去，用筷子搅了搅，递给李小文，说：“恁哥，先喝口水。恁爷俩说会话，我去弄饭。”
李小文客气了一番，接过水，泯了一口，将碗放回桌子上，问：“新宇过的还好吧？”李小文的两只手无处安放，不停地搓着。
“还好吧。没啥事。一直没来过，都是嫣然妈妈回去捎来一点消息。”老头儿叹了口气，说：“当年，都是我对不起你们，伤了闺女的心。她恨我们，自从出嫁了，从未踏进家门。”他审视了一下李小文，说：“恁哥，实在对不起你，”于慎言老头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眼含热泪，“生她养她的恩情在做那个决定的那一刻起就一拍两散，互不相欠了。都是我的错，”他把他的烟锅伸进烟袋里装了一锅烟，又用大拇指使劲按了按，李小文赶忙给他点上火，他抽了一口，一股烟雾从鼻腔里喷出，接着说：“当初，我不该牺牲你们的幸福来满足那个千年桎梏的枷锁的束缚。活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什么都没有儿女的幸福重要。”
“呵呵，……”李小文挤出一点笑容。抬头看了看外面，绿荫掩映的院子里，一只小鸟欢快地叫着从门前飞掠而过，消失在院墙外的广阔的天空。他收回目光，低下头，说：“什么时候见到她，我说说她。”
这时，孟凡欣带着于若曦进门来，若曦挣脱妈妈的手喊一声“爷爷”便一溜烟跑到于慎言的怀里，用如墨的眼珠欢快的打量着坐在爷爷身边目光如炬的李小文。
“你叫什么名字？”李小文拉了拉小若曦的小手问。
“我叫于若曦，我姐叫于嫣然。”若曦奶声奶气地说。
“好名字哦！你爸爸呢？”
“爸爸在后面。”
说着就从于慎言的怀里挣脱出来，一溜小跑出门去了，没多会就拽着于建德的手进门来，嘴里喊着：“我爸爸来了。”
“大哥来了。”孟凡欣跟李小文打了个招呼，李小文站起来，说：“这是弟妹？”孟凡欣笑着点点头。
“大哥，”于建德由于走路走的有点急，脸色越发的青紫，喘着粗气，“大哥，来的这么早啊。”说完笑了笑。
李小文眼角似乎流露出一丝的酸楚，旋即而逝，笑着一手搂住于建德的肩头一手握住于建德的手，关心道：“感觉怎么样？走路要尽量慢点，别太着急了，注意身体。”
孟凡欣给于建德搬了一个板凳，于建德便和李小文双双坐了下来。
“兄弟，我来接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当时侯医生说的话你还记得不？”
“记得，大哥，记得，”于建德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说：“谢谢大哥，你还是那么好，只要你不嫌弃我，你永远都是我大哥。”
“好了，好了，你不能太激动哦。”李小文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好，哪天有空，我安排好了来接你。”
“大哥今天是……？”
“噢，是这样，我今天下乡办点事情，顺道过来看看你。大早晨造访，突兀了，没打扰到你吧？”
“哪的话？大哥客气了。我都听大哥安排。”
“那好。我回去安排好工作，你也准备准备，咱这两天就去。”他四处看了看，说：“就这样说了，我走了。你好好的哈。看状况，还不错。”说着就往外走。
于建德用力拉住李小文：“不行，大哥。来到没喝口水呢，吃了饭再走。”
“不行啊兄弟，工作上的事不能耽搁。饭就留着我哪天专门来吃。”
于慎言老两口及孟凡欣便不再挽留，簇拥着送到门口。于慎言拉住李小文的手站住了悄声问：“恁哥，你现在过得好吗吧？”
“好，大叔，你就放心吧。”
“你是个好人，又有能力，其他的自不要说，你肯定都是棒棒的，我就是想劝你一句：可别因为新宇耽误你一辈子的大事。”
“没事，大叔。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把新宇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把建德当成了亲弟弟，把您二老当成了我的亲生父母。这以后啊，您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成是您的亲儿子就成。”他换了一个姿势，拍了怕于慎言的肩膀：“放心哈，我结了婚了，儿子都七、八岁了，跟您这个小孙子差不多大。以后有时间，我带来给您瞧瞧。嘿嘿嘿……”
李小文打开车门，优雅地上了车。车子慢慢消失在蓝天白云下一条蜿蜒道路的尽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