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简史》：工业革命，宗教社会的没落

只要是生物，都很现实。与吃饭和谈恋爱无关的事情，一概忽略。人也是一样一样的，只要和生存繁衍无关的东西，都不重要，包括道德和情感。反过来说，道德和情感都是在为生存繁衍服务，如果有一天某种道德或情感对生存繁衍无益了，人会不知不觉的将其遗忘，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这样的遗忘发生最多，最深刻的时候，就是工业革命到今天的这两百年。因为在这两百年中，人类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社会革命，家庭和社群的崩溃。搞清楚这场革命很重要，尤其对中国的七零、八零后来说，更重要。因为这两代人的文化基因中，藏着传统社会适用于家庭和社群的秩序，但紧接着他们要对面的，却是这些秩序被打成粉末的现代社会，他们没有六零后的硬件积累，没有九零后的系统奔放，他们是这场崩溃中失落的一代，要解今生的果，需求前世的因。今天来说社会结构的前世今生。

在人类还是动物的时候，就生活在小型的社群中，一起打猎，一起抚养后代。后来农业革命，让小社群融合成部落、城市、帝国，但家庭和社群仍然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结构单元，传统社会，生产力低，国家没有能力将权力延伸到底层。于是，很多社会功能和行政权力，就下放给了底层的密切社群，大家庭和核心家庭，卫生、教育、建筑、退休、保险、新闻、银行和警察等社会功能都由家庭和社群承担。以古代中国为例，国家的行政权力只能到郡县，再往下，就是乡绅自治，所谓乡绅，就是有功名的知识分子和豪族大户，他们是公与私之间的介质和润滑剂，他们负责传达政令、调节矛盾、教化民众。

再往下，就是宗族，就是以血缘凝聚起来的社群，他们建立祠堂，用祭祀活动不断讲述着祖先的故事，不断向族人重复着一件事，我们同根同源，血肉相连，我们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从而将族人凝聚成一个相互扶持，亲密协作的生产共同体，他们传承族规，用祖先的训诫规范族人的行为，确定最恰当的生活和生产秩序，而违背族规就会被以私刑伺候，甚至被逐出宗族。没有宗族的保护，几乎是死路一条。当然，他们也极度排外，没有父母之命的女人，婚外私生的孩子都进不了祠堂，得不到族人的接纳，他们的道德和情感都只适用于宗族之内，偷邻居一颗鸡蛋，会自觉羞耻，而偷外人一车南瓜，却可以理直气壮。宗族之下，就是核心家庭，是最基本的生产单元，女人和孩子几乎没有人的属性，只有财产属性。

为了让女人服从先祖定下的分工安排，男人会克制情感，轻视女人，将女人奴化。这就是所谓的大男子主义，为了让孩子乖乖服从祖先的教化，父母会辱骂、贬低、殴打孩子，摧毁孩子的自尊和自我人格，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为了在宗族内有话语权，有地位，男人会积极参加集体活动，或者聚众吃喝，纵横捭阖，这种秩序所塑造的性格和价值观，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封建老古董，在极端的匮乏中，密切社群、大家庭和核心家庭，就是用这些流传千年的秩序，维持着底层社会的运转，让人们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孤有所托，病有所医。建房子有家族出人出力，做生意有家族出钱出计，娶媳妇有家庭审核把关，遇争端有社群出面调节，当然，也会有剥削和压迫，而且成员别无选择，因为一旦脱粒家庭和社群，就没有庇护，没有协作，没有指出，只有死路一条。或者加入其他家族，做奴仆或帮佣，或者沦为风尘。

然而，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工业革命带来了生产力的飞跃，国家能供养大批行政人员，管理手段和技术飞速成长，国家有能力管理到具体的每一个人。国家排除警察，制止家族中的私刑，用更加公正有力的方式保护每一个人，各个社会职能，也以更高效、更公正的方式提供服务。市场也在以它无孔不入的渗透力，提供工作、婚姻、教育、医疗、保险等一切需求，传统社会中人情往来的协作模式被市场取代，家庭和宗族手中的权力，被国家和市场夺走。上百万年行成的社会结构，工业革命只用了两个世纪，就将其粉碎成原子，人成了独立的个体，不再依附于家庭、家族和社群，个人只属于国家，属于市场，年轻人再也不依附于家庭和社群，不再遵守组训家规，不再接受父母的经验和人生安排，不再维护宗族中的血缘亲情，而是冲向现代社会，遵守现代社会中的法律、道德、礼仪和秩序。冲向市场，遵守市场秩序和经济规律，以金钱为媒介，出售自己的时间和劳动力，购买自己所希望的一切，他们的妻儿也不再是财产，而是一个个有活力，有尊严，有人格，有创造力的生动的人。

当然，有一批年轻人是例外，就是紧跟着改革开放的步伐，成长起来的七零和八零后，他们大多出生和成长在传统的宗族社会，接受的是适用于那个社会的常识和价值观，但长大以后，却带着这些价值观，强行融入了现代社会，他们就像一台电脑，硬件配置与别人无异，操作系统却是上一个时代的Linux，而现在社会所有的逻辑和算法都只适配windows，强行安装，必然难以兼容，所谓大城市的压力，都来源于价值观的不兼容，他们更怀恋自己成长的地方，也对传统乡土社会的没落感到惋惜，但是回不到去了，就像狩猎采集者进入农业时代一样，虽然痛苦，但回不去了，唯一的路，就是跟随时代的步伐，融入更大的共同体，融入市场，而他们能做的，除了重新养育自己，重装系统，别无他法。

工业革命带来的射虎变化还有很多，比如时间革命、都市化、农民阶级消失、工业无产阶级兴起、对一般大众赋能、民主化、青少年文化、父权社会解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