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爸爸说的那句抱歉
我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村家庭，爸爸妈妈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
在常人眼里爸爸可能没有什么大本事，可在我这里爸爸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电工活、木匠活、建筑工，只要生活中能接触到的，几乎没有他不会的。
嗯，也并不是完美的，他不会做饭。
小时候，爸爸做什么活计我总喜欢在旁边看着，没有一点小姑娘的样子。得益于从小的耳濡目染，后来在一个人在外工作时，还自己修好了一台小风扇。
他还会给羊接生，我会在一旁打下手，后来我还自己接生了两只小羊。
我家的条件并不好，小的时候我经常生病，妈妈出了一次意外也病了几年。但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能因为少年不识愁滋味吧。
那时候我上小学，妈妈生病在家。我记忆中好像爸爸那时候不常回家，因为他要赚钱养家。他跟着人在船上工作，隔一段时间会回家看看，叔叔一家会帮着照看一下我和妈妈。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几年因为我和妈妈生病，爸爸心里着急，因此有一只耳朵听不太清了。
好在我和妈妈都健康了。
后来爸爸不去船上了，他干了好多年的建筑工人。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早上我妈早起做饭，等爸爸吃完就会有拖拉机来村头接他，拖拉机上一车人都是建筑工人，晚上天黑才会回家。
不知道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腿疼的，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爸爸走路不太自然，直到有一天早上他爬拖拉机车斗没能上去，拿着工具又返回了家里。
去医院查是脑血栓，腿不好了，从那时候开始爸爸干不了重活了，家里的重担落在了妈妈身上。妈妈在冷仓打工，就是那种杀鸡的厂子，在车间里，这个工作一做就是好多年，直到今年才算是彻底的不再做这个工作了。
后来我考上了同省一所普通的大学，那天开学，我们一家和我同学一家拼了一辆面包车，爸妈送我去学校报到。
进了宿舍楼大厅，我看到有块牌子立在那，上面写着“男士止步”，那时候我也是心实，下意识就回头朝爸爸说：“爸，你先别进来了。”
“哎。”爸爸刚从车上下来刚想跟着我们走，听到我的话应了一声，我分明看到他站在那局促地搓着手。
妈妈在我爸看不见的角度拽了我一下，责怪地问我：“你怎么不让你爸进来？”
我知道他们都误会了，觉得我不想让他进来是怕他给我丢人。后来我看到很多家长都在宿舍里进进出出，舍管阿姨也没管，我才知道新生入学这一天“男士止步”是可以例外的。
我知道那天我可能无意间伤到了爸爸，可是我的性格让我说不出解释的话。这件事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慢慢的转变成了对爸爸的愧疚。
可是这句抱歉，一直等到爸爸离世我也没有说出口。
妈妈在外打工，爸爸在家养着一群羊，我放暑假寒假就会帮爸爸忙。早上吃完饭我就帮爸爸把羊群赶到地里，到了时间再去接他回来。因为他腿不好，在一片地方看着羊还行，跟着它们跑撵不上。不出去放羊的时候，我就在家喂羊，爸爸出去割草。后来爸爸的腿彻底不行了，家里就把羊都卖了。
直到现在想起那段日子，都觉得弥足珍贵，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时光。
大四时我有了一次去大城市的机会，于是兜里揣着家里给的两千块钱去了一线城市实习。飞机落地是夜里十二点，地铁停运，我不舍得打车，于是在机场地板上坐了一夜，等第二天我同学来接我。
这里说一下，这个同学就是当初大学报到和我家一起拼车的那个，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至今都在联系，帮助我良多。
在一线城市待了两年，我见识到了外面的繁华，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人情世故。
有一天堂哥给我打电话，他说我爸爸得了癌症，我已经忘了那时候我是什么感觉了。那段时间挺崩溃的，有时洗澡的时候自己都会就着花洒洒下的水哭一会。
后来我请了半个月的假回来陪他去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坏。
后来我便从一线城市回老家了，因为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他们需要我。
我运气也好，回来后找到一份工作，同事和领导都很好，刚巧上班的地方离医院也近，方便我上下班去医院。有事的时候就请假，偶尔会跟领导打声招呼提前半小时下班，因为妈妈和小姑不识字，有些东西需要我赶在医生下班前去医院签字。
爸爸得的是肺小细胞癌，恶性肿瘤，当时打听了没有口服药物可以治疗。在和长辈的商量下我们决定给爸爸做保守治疗，因为那时候爸爸因为癌症暴瘦，又有脑血栓，综合考虑觉得爸爸经不起那些折腾了。
考虑到爸爸的情况和妈妈的心情，我们对他俩隐瞒了爸爸的病情，妈妈是后来瞒不住了才告诉她的。但我觉得爸爸应该对他的病情心里有数，他上到小学二年级，认识一些字，而且和他同病房同楼层的都是癌症，但他从来不问，也许他也是在变相的安慰我们，也安慰自己吧。
爸爸不喜欢医院，他还会不听护士的话偷偷找地方抽烟。每次去医院治疗，一个疗程还没完成他就待够了，一直问什么时候能回家。他羡慕人家有电动轮椅，刚好那段时间我也正好在网上给他看那个，于是就给他买了一辆，他高兴的像个孩子，天天开着电动轮椅出去溜达。
爸爸一个这么不喜欢医院的人，后来竟然主动要求去医院，他说憋的难受，喘不上气。那时候饭也吃不下了，口渴但水也喝不进去了，我那时候不懂，所以去了医院医生跟我说爸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时，我信了。
后来我想想，大概医生看我是一个小姑娘，所以没有跟我说实话吧。
从知道爸爸的病情开始我就知道爸爸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们，而且不会很久，所以当医生说还有一个月时，我心里想的是，还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我记得那时天气不是很冷，可是那晚我却冷的一直打哆嗦，即使穿上了外套依然控制不住的那种。
后来我明白，这大概是最亲的人之间那种心灵感应。
爸爸说他的床头不舒服，太高了让我降半圈，于是我走到床尾去调手摇。
小姑将近七十岁的年纪，几乎爸爸每次住院她都会跟着我和我妈去陪床。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小姑带着爸爸和叔叔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所以感情非常好。她经历的多，那时候大概清楚爸爸已经是最后的时候了。
我把床头降了半圈，爸爸还是让我降半圈，于是我又降，他嘴里一直念叨着：“降半圈，降半圈......”
我有点不耐烦了，我说已经降了呀，小姑对我说，你不用管他，他现在已经糊涂了。
我当时不理解那句话什么意思，直到......
我们叫来了护士，护士经过一番抢救又叫来了夜里值班的医生，我忘了后来医生说了什么，因为我当时有点傻了。
当时小姑哭着对爸爸说我们带你回家，我们想让爸爸在家里走。
我们联系了一辆救护车，可是最终也没有撑到回家。救护车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去了，开救护车的司机有点犹豫，可能是看我们可怜最终也没拒绝载我们。
那晚很混乱，我就记得救护车司机在路上说我这车没拉过断了气的人，别往外说，传出去不好......
回到家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吧。
后来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一晚，都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在爸爸最后的时刻都没有给爸爸再多一点耐心。
我依稀记得，在某一刻我看向他时，他靠在床头，两眼无神看着房顶，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我不知道他那时候还有没有意识，在想些什么。
小姑说你爸爸这一辈子就没享过福，苦命。
妈妈说你爸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你结婚。
忽然记起有一次，我忘记了是要去上学还是上班，拼的车来接我，在后面等着，我着急出门，提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就走，妈妈跟去送我。爸爸也想去，但是他腿脚不利索，只追到了门口。
后来我上了车，想起爸爸追到门口的情景，还是忍不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下个星期就回来了，他在电话里应着，但我分明听出来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不知道他在无人的有时候，会不会懊恼自己那不争气的身体。
现在我已经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孩，也算是个大人了。
可是我想对爸爸说的那句抱歉，却只能永远地放在了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