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祖父的荣耀

2018-05-25  本文已影响0人  泥炉煮酒

我的祖父叫宫起发,原来做过生产队队长,成立村之后便当选为村党委书记。祖父这一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也不是一帆风顺,可是每每在工作中无时无刻不彰显党性。

在我印象中祖父是一位特别倔强的老人,瘦小身体里有着一股子坚韧的力量,从我记事起便和祖父祖母生活在一起,因为在农村都有这么个风俗,父母去上班赚钱,孙子自然交到祖母手里照看。

祖父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如蚯蚓爬过纸张,自己常说吃了没文化的亏,要我好好学习,好好读书将来可以去镇上工作。

祖父常常把一个小红本放到衬衣左口袋中,小小的红红的只有巴掌大小,等我认字了才知道封皮上写的是党章。我问祖父您不是不识字吗,为什么口袋里放一本党章。祖父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祖父虽然不识字,但是可以把那本小党章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背下来,祖母说这都是她教的,祖母是有文化的上过夜大,做过村里教员,写得一手好字。

从祖父入党的第一天起,便让祖母一页页教他念党章,祖母教一页他就背一页。直到背的滚瓜烂熟为止。祖母说祖父很笨这党章足足背了半年之久才背下来,而她只教了祖父两遍基本都烂熟于心了。

生产队是当时大背景下的产物,城市的知识青年也都下放到村里生产劳动,接受农民大哥的再教育。李鹤年、周汝昌、马三立都是这其中的知名人物了。

祖父的队里也来了几个知青,每一个人都操着一口浓重的天津卫话,眼高于顶谁也不服,干活偷奸耍滑,队里农村小伙子没少与其干架。每次都是祖父将村里小伙子们骂跑,然后在给知青批评教育一顿。

祖父有一个小柜子,柜子里面满满当当整齐码放着一摞摞的荣誉证书,每翻开一本祖父说里面都有着一段故事,有挑河堤的先进个人、建造高度公路先进个人、天津市优秀党员、种植技术先进标兵等等。

尤其是种植技术先进标兵让祖父记忆犹新,那是土地改革时期,土地都分包到户,生产队也正式改成了村,村里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种植大生产运动。“农民自己有土地了,给个镇长都不换。”祖父回忆的时候这样说。

土地成了自己的,但村民们接踵而来的问题是地里种什么?当初在生产队的时候,都是队里统一种统一收,这下分包到自己手中人们都麻爪了。看着上面都好,看着上面都想种。祖父为此在村里成立了农业生产小组,专门为村民推广新的蔬菜种子,然后再去镇里的种子站学习,或者请来农委的教员指导村民种植。

听祖母说有一次祖父一个星期都没有回来,家里人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简直就是音信全无。等祖父回来之后倒头便睡,这一次睡了一天一夜,吓得祖母在旁边直哭,以为祖父出现什么魔怔了,差点把村里仙姑请来驱邪。

当祖父醒过来,看到眼睛红红的祖母问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祖母说被他吓坏了,祖父听完哈哈笑着把这一个星期的去向说了出来,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祖父骑着自行车去北京买种子了。

那天祖父去镇里开会,听到有人在谈论有一种西红柿种子特别好,产量高,耐虫病,味道还特别好。于是祖父就去种子站问是什么品种,结果农业技术员告诉祖父那种品种叫铁皮青肩九号,天津是没有的,种子要到北京的试点种子站去购买。

结果祖父说也没说一声就兴奋地骑着自行车去北京试点种子站了,当时听祖父说起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那个交通不太发达的年代,竟然骑着自行车去北京,这得骑多长时间。不过祖父是真的去了,路途上还算顺利,但是到了北京可就蒙圈了,因为祖父根本就没去过北京,看到繁华的大都市,来来往往的人群,就有一点傻眼。

既然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上,祖父就和老帽进城一样东窜西逛到处撞头,好几次都闹出了笑话。我问:“那祖父找到种子站了吗?”

祖母说:“鼻子底下有张嘴不明白就问呗。”首都人民素质是高的,心肠也是好的,只要去问路,他们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领着祖父去找。

终于在不懈的努力下找到了一个种子试点站,可是到了跟前一看却被场面震惊了,因为什么?人太多了呗,种子站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龙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边。等排到祖父的时候,种子已经卖光了。

这卖光了怎么办,肯定不能空手而回啊,听种子站的技术员说下一批要等一个半月之后,这再买回去还种啥啊,黄花菜都凉了。于是祖父找到种子站的技术员。把自己的情况说明清楚,请求技术员能不能给自己弄一些种子,经过祖父软磨硬泡,技术员终于答应了下来,不过要在别的种子站调,走程序需要等一天时间,祖父二话不说直接在种子站门外打了地铺,第二天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这新品西红柿的种子。

祖母和我讲的时候,我只是当做笑话听的,和祖母哈哈一笑,都说祖父这个人太傻,现在想来这种精神令人钦佩。

渐渐地祖父在学习过程中变成了一个种植能手,我们家也有自己的土地,我爸爸就是朴实的农民,记得小时候爷爷指导爸爸种西红柿和油菜。当时我们管西红柿叫做洋柿子,咬一口又甜又酸又沙好吃极了,用手拿着满手都是那种青涩味道。那种味道至今让我回味。

祖父的种植经验是成功的,不过种植蔬菜是受季节影响的,有什么方法是不受季节影响的呢,祖父又开始思考了。带着这个问题他找到农业技术员,技术员说解决这个问题可以盖大棚暖池。

大棚暖池是什么,就是用塑料薄膜盖起来的暖棚。冬天可以在里面生炉子使棚子里的温度升高,夏天可以打开薄膜通风,这样绿叶蔬菜可以一年四季的收了。

听到这里祖父很高兴,以前一年就种两季菜,有了大棚这不可以种四季了吗,于是又带着村民盖大棚,请来技术员作指导,教大家怎么在大棚里种蔬菜。就这样祖父带着村民把村子变成种菜大村。

不过祖父并没有满足,祖父说孩子越生越多,村里剩余劳动力也就越多,一帮老娘们儿成天东家常李家短嚼舌头搁在村里就是不安定因素。

于是号召村民集资一起开一个厂子出来,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推行下去并不顺利,农村里小农意识很严重,宁愿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也不愿把钱拿出来做点事业。

祖父说当时村民都以为他是骗子,想骗村民的钱,祖母也说他受累不讨好。可是祖父这人架不住脾气犟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就算撞上了也不会回头。

祖父每天下班吃完饭之后,就到每家每户做工作,或到村里比较有威望的老人家做工作,总之村里能做工作的都做了一遍。祖父说那时候做一遍不行,就做第二遍,直到做通为止。然后用自己在村子里威望去借钱,每家每户都打上欠条。当时祖父的欠款竟然达到好几万元,在那个年代这是不敢想象的,可是祖父干了。

几万块钱盖厂房和买机器是不够的,祖父又找到农村合作社,和他们谈贷款的事情,贷款需要抵押物,可是用什么做抵押呢,用村子里的公产显然是不行,用土地那是村民的。

最后祖父竟然用自家的房子和土地去做抵押,硬是把这个钱给贷出来了。也因为祖父的坚持和诚心打动了当时合作社领导,破天荒的多贷出一些钱来,加上找村民借的钱,开工厂还是有一点捉襟见肘。

不过祖父不气馁,有困难继续克服,钱不是不够吗,那就从建筑队上下手,祖父开始找建筑队,和建筑队开始翻来覆去的谈,把建筑的成本压了再压,一年过后村的集体工厂终于开起来了。

对没错就是集体的,祖父说钱是大伙出的,就是集体的工厂,借的这些钱都会变成工厂里的股份,年底都会给村民分红。

我还记得这个工厂的名字——福利橡胶厂,祖父为了避嫌没有去当橡胶厂的厂长,也是因为避嫌严令我父母、大伯伯母和姑姑们,只要他在村里当书记一天,就不允许去村子的厂里上班,你们可以种地,可以去外面的厂里上班,因为这事儿家里还闹得有一段时间不愉快。

祖父家里虽然过得拮据,但是村里富裕起来了,村民有大棚种菜,没有活的残疾人和女人都去村里工厂上班,可以说家家都是双职工,而且祖父也特别注重教育,对于村里的小学是大力支持。祖父说孩子就要上学,不上学没文化,以后肯定没出息。

有时候祖父叹息说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现在讲不出什么大道理,说话很糙明明可以好好说话,挺好的道理,最后弄得和打架似的。

祖父很严厉,严厉的我有一些害怕,记得小时候我只是在储藏东西的小屋里拿了几块小木头做玩具,祖父知道后便大发雷霆,让我跪在外屋半天,直到我哭着认错才让起身。

祖父说小孩不能学偷东西,小时候偷惯了,长大了去偷村里和国家吗?自己家的不能拿,外面的更不能拿。拿了就要告诉大人,或者是叫大人去拿这是规矩!

那时候觉得祖父的所作所为有一些傻,有权力的不都用手中的权利捞点钱吗?比如现在的百万村长,千万书记一类的,自从我祖父退休之后,那橡胶厂也倒闭了,最后连机器都不翼而飞。

可是我的祖父却不是,一生两袖清风,所居住的房子还是因为几十年工作杰出,镇领导奖励下来的租赁式的砖房。就这件事祖父高兴了好一阵。

祖父老了,我长大了,祖父驼背了,我的背越来越笔直。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很伤心,哭了三天三夜,我很舍不得祖父离去,在整理祖父遗物的时候,把祖父的荣誉证书满满装了一大箱子,那封皮的红是多么刺眼。

此时我想起当初祖父说的一句话,要钱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村民说的一声好!泪不禁又流下,眼泪模糊了双眼,摸着一摞摞的荣誉证书,我真正才明白祖父这一生是多么伟大。

他当了一辈子村委书记,也廉洁了一辈子,为的就是死后那村民们的怀念,他们嘴里的一声叫好,那讲在嘴上,印在心里的那份荣誉。每当路途中有一些迷茫的时候便翻出祖父的荣誉证书来一本一本的看,这满满一大箱子的荣誉证书以后也会传给我的儿子、孙子,给他们讲我祖父的故事。祖父在我生命中是一个标杆,我永远都忘不掉祖父的那份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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