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水之祸——诺儿（三）
琐碎的日常是对人最具魔力的训练，任谁也逃不过命运牵着的那根线。无论我们如何费尽心思的去“遗忘”，“假装看不见”，“主动配合”，甚至“试图与世隔绝”……
诺儿一年比一年安静，在家里她几乎不怎么说话。除了十分必要的事情，比如交学费，学校有需要父母配合的活动等等，必须要知会父母，其它的事她都尽量自己处理。而且爸爸越来越少的出现在家里，妈妈也越来越焦躁不安，但凡他们碰面是一定要爆发世界大战的，也就更没有空闲来理会诺儿。诺儿在这个家里象个隐形人，越来越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也乐得安享老天爷安排给她的片刻宁静。
考上大学之前，诺儿的时间都打发在爸爸的书堆里。爸爸喜欢读书，家里有很多的书。但后来的若干年里，爸爸已经很少呆在家里阅读了。小时候，爸爸会把她揽在怀里，给她读书听，父女两个欢声笑语的你问我答，妈妈在一旁打着毛衣，时而抬头望一下这对父女。父母都不在以后，这些书是诺儿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其它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当做垃圾请环卫站的人帮忙处理了。她把一个房间完全变成了书房，除了书架，以及书架上的书和一块她常躺在上面的毯子，什么都不需要了。
“哎，诺儿，刚才有个作者打电话找你，我让他留了号码，你打给他吧……”
刚坐回工位的诺儿愣愣的对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过了几分钟小米的声音又传过来。
“诺，听到没，给作者打电话……”
又沉了一小会儿，“哦，好，谢谢你啊！”
“你这是咋了？魂儿丢了吗？”小米算是诺儿交往最多的一个同事，性格开朗活泼，百无禁忌的热情。平时总是主动找诺儿说话，努力要亲近诺儿的样子，诺儿总是淡淡的，很礼貌，但一副百毒不侵的姿态，让小米屡屡受挫。但小米很快就会把不愉快的经历忘记，尤其是对诺儿，她气不起来，就是想亲近她，转天就又会来缠她了。诺儿感觉轻松的时候，也会跟小米逗上两句，小米就会更加起劲儿的粘她，直到诺儿找机会逃掉。
诺儿没有继续跟小米寒喧，近来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过去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忽儿跳出一个片断，忽儿换个画面，令她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做事。她伸直脊背做了个深呼吸，想要提提神把今天的工作结束掉。
“喂？你是许诺吗？我是西直门派出所的李警官，你父母出了车祸，请尽快到市人民医院来。”
“什么什么？有没有搞错？请再说一遍？”
“请尽快到市人民医院来吧！情况不太好，见面再谈。”
又来了，这些念头甩都甩不掉，看来今天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了。诺儿摇摇头，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拿起背包准备下班回家。小米拎着包一遛儿小跑的追过来……
“诺儿诺儿，我看你气色不大好，要不要我陪你？要不咱俩一起吃饭吧？我正好也没事儿，你也一个人吧？”
“我，我想回家……那，好吧，那就一起吃饭吧！”
诺儿居然答应了跟小米吃饭，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是老天爷开眼了吗？诺儿终于愿意跟我做朋友了，嘿嘿……”
小米心里偷偷乐着，很自然的把手伸过来挽住诺儿的胳膊，诺儿也很自然的把胳膊抽回来，把皮包换到这边的肩上。十秒钟之内小米的手就已经被定格在诺儿的皮包边，小米只好顺势理了一下衣服，把手叉进自己兜里。
“那咱们去哪儿吃啊？要不去前面的凯德商厦吧？好象新开了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你一定喜欢！”
“哦，好吧，听你的。”
诺儿本来想自己到凯德商厦去转转，只是因为那里人多吵闹，也许看着热火朝天走动着的人们会让她的脑袋暂时歇一会儿。她感觉头要撑破了，各种念头象电影蒙太奇样闪现着，她想让它们停下来，少来打扰她。恰好小米的提议能帮上忙，诺儿希望脑子里的念头被小米闹走，这是她现在最想要的，就顾不得逃开小米的热情，她清楚的知道现在不能一个人呆着。
一路走，小米滔滔不绝的吐槽领导、吐槽自己的男朋友。她好象并不是真的烦恼他们，可能只是想说些自己的糗事逗诺儿开心，可诺儿一直就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只是听着，偶尔搭个腔嗯一声。
很快她们就到了西餐厅，运气很好，正好有位。她们在靠窗的沙发卡座里坐下，打开菜单点菜，诺儿点了金枪鱼沙拉，一杯奶茶；小米胃口超好，来了一份西冷牛扒，一杯葡萄酒。
“诺儿，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呗！省得我担心你……”小米开门见山。
“哦，没什么，就是最近睡眠不太好，白天就打不起精神来，多亏你这两天帮忙，还没谢你呢！”
诺儿这样寒喧着，不停闪动的大脑回路终于出现了短暂的停摆。
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家边吃边聊，一片生机勃勃的繁盛景象。小米也在大谈特谈男朋友的各种不靠谱，絮叨的津津有味儿，活力四射，诺儿却越来越坐不住，不时眼睛瞟向窗外。今天热闹够了，两个小时已经是诺儿的极限，小米的声音已经越来越遥远，就象当初妈妈的声音总是飘向天外，诺儿如入定的神佛般不再有任何反应。
“诺儿，诺儿，诺儿，哎呀妈呀，你这是咋了？”慌张的小米不停叫着诺儿的名字，想要伸手拉她一把，但伸出的手不由自主的停在半空，就是伸不过去，无法触及诺儿的身体。
“哦，我该回家了。”诺儿突然怔了一下，眼神回过来，小米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
“哦，哦，好好好，那咱们回家吧！”两人起身结了帐，分手各自朝向回家的方向。
诺儿撂下电话，急冲冲的到了市人民医院。李警官迎上来，语气柔和的说：“你先平静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讲，你要坚强些，好吗？”
“啊，你说吧！”语气坚定而平和。
“你父母在城际公路上撞到了隔离带，还引发了三车追尾，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不过……你父亲在我们到现场时就已经过世了，你母亲现在仍在抢救中，需要你处理的事情还很多，你……”
李警官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抬起头望着对面这张苍白、平静而娇好的脸。
“哦，当时是谁开的车？”
“你母亲坐在驾驶位上。”
“是她开的车，一定是她开的车，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诺儿眼神空洞的不知望向何方，喃喃自语着，落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之后是异乎寻常的安静。
李警官倒不知所措起来，本来他做好了女孩儿哭闹而去安慰的准备，现在的情况他始料未及，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只能静静的坐在诺儿旁边的椅子上，一起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