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
合文：一小羊&浅九曲
1
三伏天的傍晚，依旧闷热无风。
刘玉山和周维维的手心都是汗，但仍拉在一起，腻腻歪歪地压着马路。
晚饭后遛弯儿似乎是这对刚毕业的校园情侣唯一的消遣方式。
“现在兼职做家教好像挺赚钱的。”周维维漫不经心地说道。
“家教？上学时不就可以兼职做家教吗？也没看他们赚多少钱啊。”刘玉山有点不屑地反驳道。
“现在不一样了！那会儿是学生，做家教都是勤工俭学，价格压的太低。我有一个高中同学，下班就去做家教，一节课给200块钱。”周维维认真地解释起来。
“哦……那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吧，你得教得好，总不可能是个人去了就给200块钱。”刘玉山继续发表他的消极观点。
“咱们比我那个同学学习好多了啊，怎么不能教？再说我们可以试试，两个人一起做，每个月能多挣不少钱呢！”周维维有点着急。
“要去你去吧，我不去。”刘玉山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甩出这么一句话。
周维维不知道为什么刘玉山突然就不高兴了，脸还拉的那么长。她松开了手，站定，看着刘玉山。
她向来是个直脾气，不喜欢扭捏隐晦，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怎么了这是？突然不高兴。有话直接说出来，别这样阴阳怪气的！”
刘玉山正窝了一肚子火强忍着，反倒被周维维指责阴阳怪气，他差点直接发作。
“我阴阳怪气还是你阴阳怪气？你今天说这些什么意思？说你同学赚得多，你同学厉害。怎么着？嫌我穷了？还想让我出去打工做兼职？我上班够累的，自己也够花，想赚钱你自己去。”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周维维，她不懂为什么刘玉山总会这么想。
“你有病吧？我嫌你穷当初就不和你谈恋爱了！我现在不是为我们的将来考虑吗？现在一千八一个月的工资你觉得够？我们将来要在这里结婚安家，不需要钱吗？这些你没考虑过吗？”
“不说了，反正我不去。你随便。”刘玉山甩下一句话，直接扭头走了。
周维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刘玉山大步流星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
一滴眼泪无声地滑落，真的就这么扔下她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忽然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这一切值得吗？
2
刘玉山径直走向网吧，熟练地登录魔兽世界，他急需在游戏中发泄自己的情绪。
“喂喂喂，能听到吗？会长，还有位置吗？我今天可以打，法师牧师都可以。”
“速度进组，马上开！”
游戏打得并不顺利，经常被灭团。等打完最后一个BOSS，已经凌晨一点。
刘玉山不但没有发泄掉自己的负面情绪，反而更加的郁闷。
回到宿舍的刘玉山没有一点睡意。
“为什么总是钱钱钱的呢？刚毕业赚的少很正常啊！以后经验多了，工作时间长了，工资自然会高。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着急！还说什么去做兼职赚钱，还不是嫌我穷？她家是城市的，我是从村里考出来的家里没钱，不就是让我有自知之明赶紧赚钱吗？”
一股怨气堵在胸口，刘玉山躺在床上不停地想着今晚的事儿。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索性放弃，不如玩会手机。
他打开灯，灯光照亮房间的一瞬间，刘玉山突然愣住了。
斑驳的墙壁，白色的腻子和灰色的水泥错乱的交替，角落里还有大片的绿色霉菌；
一米二宽的木板床，铺不下妈妈寄来的宽大被褥，任由边角随意地耷拉在床外，已经变得灰黄；
桌子上是几天没收的泡面盒、快餐袋，隐约有臭味飘散出来；编织袋、洗脚盆、鞋子、暖壶等杂物堆满了一地。
十平米的宿舍，狭小又凌乱。
“好像……是不大行啊！每天从网吧回来就是睡觉，从来没认真审视过这里，审视过自己的生活。一千八，租房都租不起，只能住在宿舍，更别提结婚买房。好像之前真的没想过，总觉得以后自然会有。可……我真的能赚到的钱，买得起一百万的房子吗？其实今天维维说的是两个人一起做兼职赚钱，也没说别的，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想到这里，刘玉山开始有点后悔。可他敏感的自尊又不允许他道歉，算了，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诶！兄弟来了啊！今天吃点啥？”老板热情地招呼道。
“一份素炒饼。”刘玉山边剥大蒜边回答到。
“好嘞，还是老样子，一份素炒饼，马上就来！”
往常，按周维维那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早就受不了冷战联系自己了。
而这次……三天了，这是真生气了？周玉山拿出手机，登录QQ，特别关注的头像是灰暗的，她不在线。
又打开短信，熟练地输入“在干嘛呢？”，当手指放在确认发送的按钮上时，那股敏感的自尊心又钻了出来。几秒钟之后，他删掉文字，关闭手机。
从快餐店到网吧的路上，阵阵微风拂起，倒是难得的凉快。刘玉山改了主意，还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城市呢，他想到处转一转。
坐在开往商业街的公交车上，看着各色各样的商铺、灯火通明的办公大厦、形形色色的路人，刘玉山突然感到一阵孤单。
走在热闹繁华的商业街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成双成对的甜蜜恋人、人满为患的餐厅，一股巨大的落寞感向刘玉山袭来。
这个城市的一切仿佛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孤独地站在那里，周遭的喧哗声围绕着他旋转。
“也许真的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3
爸爸上班，哥哥上学，作为家里老幺的刘玉山，经常要跟着妈妈去田里干活儿。又晒又累，让他对干农活儿产生了一种“痛恨感”。所以他一直努力学习，要离开农村，考上大学，将来留在大城市。
刘玉山真的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他如愿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全家都高兴坏了，父亲的骄傲写在了脸上，每每提及，都要“炫耀一番”，“我这儿子太优秀了，村里人没有不羡慕我们家的。”
临行前，母亲塞给刘玉山五百块钱，小声嘱咐道：“到学校和室友搞好关系，请人家吃个饭，别太不舍得。”刘玉山看着母亲微红的眼圈，鼻子也一阵阵发酸。
爸爸一个人工作养活四口人，家里经济紧张。刘玉山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打到卡里，这五百块钱是母亲偷偷给他的。
“放心吧！妈。将来我能赚钱的。”
启程后，刘玉山的不舍之情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活的憧憬之情。他畅想着美好的大学生活，畅想着毕业后可以留在大城市工作，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在城市里站稳脚跟，可以把父母接过来享福。
“欢迎2005级新生，报到处前方路口右转。”
报到处被新生和家长挤的水泄不通，刘玉山一个人拖着厚重的行李，到处找工业学院的新生接待点。
为了省路费，刘玉山是一个人来的。看着同学身上没见过的好看衣服，看着家长们开着的气派小汽车，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哥哥穿剩下的外套，刘玉山第一次感觉到了贫富差距，他的自尊心有一点点刺痛。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安慰自己道：“我的分数放在其他省份，可是能上清北的，只不过因为生在高考大省，才来到了这所学校。”他相信学习可以改变命运，这些身外之物将来他都可以获得。
可惜人都是有惰性的，没有了高考的压力，家长和老师的监督，刘玉山开始放纵自己。
他迷上了游戏魔兽世界，经常翘课去网吧打本，家里给的生活费大部分都花在了网费上。
四年光阴虚度，刘玉山的绩点勉强过线，更别提发奋读书，靠学习改变命运了。
要说大学里唯一的收获，就是认识了维维。
周维维来自城市，却没有城市人特有的骄傲。她对待刘玉山的态度和对待其他所有人一样，没有小心谨慎更没有轻蔑瞧不起。
她曾说：“人的出身并不能决定他的一生，一切都还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刘玉山被周维维深深地吸引，他的真诚和幽默也慢慢打动了周维维。
他觉得很幸福，他找到了一个有思想、懂自己的女孩儿，他们的感情也很纯粹。
4
想到这里，刘玉山感到有点难受。
他拨通了维维的电话，“吃饭了吗？我在外面瞎逛呢。”没等维维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说起来。
“嗯，吃过了。自己逛什么呢？”维维顺着刘玉山的话回答。
“吃完饭没什么事儿，就随便转转。看着万家灯火，突然感觉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维维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末有空吗？我们一起吃饭吧！”刘玉山继续说道。
“不了吧，我觉得我们都该冷静一下。”维维拒绝了刘玉山的提议。
刘玉山心里咯噔一下，他有点慌。
“我那天……”
“没关系的，我理解你。”刘玉山刚想道歉，却被周维维打断。
“可能你的自尊心太强，而我也没有顾虑到这一点，并不是说谁的错。只是我们……可能不太合适。你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白天上班，下班打游戏。当然，我不是说这样是错，这完全可以是你的选择。但是我和你不同，那种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觉得两个人是要往一个方向努力，才有未来的。现在这样，我觉得很累。所以我们还是分开吧。”
周维维一口气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她没有给刘玉山插嘴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原来心真的会痛，原来上次自己冲动地走开，竟再也不能回头。
心渐渐地下沉，痛苦包裹着懊恼像暴风似的席卷而来，刘玉山感觉自己要被吸入黑暗的深渊。刘玉山无力地坐在花坛边上，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他用双手捂住脸，有眼泪从指缝中滑落。
5
五年之后。
“到啦！妈，快进来！”刘玉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拖鞋。
“哎呀，可到啦！这好像离车站还挺远呐！”
“对，稍微远点，这边离我工作单位近。”刘玉山解释道。
“玉山，你这个房子好像没有你哥那个大啊？是不是城市的房子太贵啊？”妈妈在房子里转了一圈，问道。
“那县城的价格肯定和这里有点区别，不过我一个人住也够了，方便上班就可以。”
刘玉山没办法和母亲说，自己工作五年，攒了五年的钱，就只够这里房子的首付。他确实买不起更大的，也没有能力接父母过来。
“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咱们村那个老王家的王强，都生了两个小宝宝了。你也别光工作，这方面也得上点心。”妈妈操心地说道。
“在找呢。我不得找个好点的吗？您儿子这么优秀，一般的我都看不上呢！”刘玉山打趣地回答妈妈的话。
其实这五年间，家里已经无数次的催过了。刘玉山也想找，但是根本没时间。每天就是上班、加班、应酬。
他知道自己的家底太薄了，想要在这个城市有立足之地，就必须要全力以赴。没有经济基础，他都不能养活自己，又何谈结婚和组建家庭呢？
更何况，后来遇到的人，都没有维维好……妈妈的劝说，让刘玉山又动了心思。听同学说，维维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也许，他还有机会？纠结了一周后，刘玉山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嘟……嘟……嘟……刘玉山感到自己的心跳都随着铃声加快了。
“喂，玉山？”温柔的声音在电话里想起，带着一点疑惑。
“嗨！维维，是我。好久没联系了。”刘玉山明显有点紧张。
“是啊，好几年没联系了，你怎么样？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周维维的声音变得平静又坦然。
“那个……我最近刚买了房子，想找人分享，就想到你了，有空来看看吗？也叫了其他同学，一起来稳居。”刘玉山没敢直接说出打电话的缘由，转而扯到房子上。
“是吗？！买房子了？真是太好了！看来你这几年工作很努力啊！恭喜恭喜。不过我就不过去啦，最近我在忙结婚的事情，比较忙。而且我过去……是不是也有点尴尬呀！哈哈。”周维维大方地笑道。
“要结婚了呀！哎呀，我该恭喜你！那你忙你的，回头有空再聚！”刘玉山迅速挂断了电话。
他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什么别的话，给自己保留了一份自尊。是啊，多久的事了，本来就是没什么希望。
可他又感到一阵莫名失落。
深夜，忙完工作的刘玉山合上电脑，背靠在椅子上，头自然的向后垂下，他深呼了一口气。
原来，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像银河一样，无法跨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