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的情缘(十四)
立冬已久，凋零的枯叶从树上翩翩落下，如飞舞的蝴蝶，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北归的燕子正忙着筑巢，穿梭在枝丫里的点点身影，给单调的冬天增添无数的生机和活力。整个李庄也由浅绿变成深青，失去了往日的润朗，略带灰蒙的身影悄然耸立在天地间，默守着一份寂静。
初冬的早晨李庄还是有些许的凉意，已经习惯陪公公晨练的美雅，跟往常一样早早等在走廊前。这时突然从二楼走下全副武装的李远，美雅看见他的样子吃惊不小 ，“这么早，你怎么下来？”美雅好奇地问。
“我怎么就不能下来！今天早晨我想陪爸爸晨练，就不用麻烦你！”李远没有正眼看美雅，语气冷淡。美雅却越发感到奇怪，心想：“都来好多天，早晨就从来没见过出来，今天怎么突然就来了兴致。”这时李世德的门开了，他由夫人扶了出来。“哦，妈妈，你还是把我爸的短风衣给穿上，外面有点凉。”
“不用，走一会就热！”李世德摆摆手阻止道。
“还是穿上的好，小心回来的时候感冒，在哪？我去取。”美雅执意要公公穿上。
“那好，我去取。”李夫人说着转身进了屋，一会拿来帮李世德穿好。
“你怎么也在这儿？”李世德没有正眼看李远，只是瞄了一眼边走边问。
“从今天早上开始，我要陪您晨练，以后每天都这样，直到我离开。”李远一副认真的样子。
“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用麻烦你，还是让你嫂子做，都已经习惯。”李世德没有停下来，语气里明显的带有嘲讽地说。
“爸，求您，我真的想为您做点事，我是认真的。”李远上前一步堵在李世德面前恳求道。
“爸，要不就让小叔子试试，反正也闲着，他又这样诚心诚意。”美雅担心父子俩为此事弄僵，也开口帮李远说话。
“既然你嫂子这样说，那就走吧。”李世德微闭双眼犹豫了一会很勉强地答应。然后美雅叮嘱李远，要随时陪在父亲左右，千万别让他一个人单独活动，李远听着不住地点头应着，美雅一直送他们父子俩到门口，并目送着直到看不见，这才转身回来。在客厅里被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李夫人叫住了，“他俩走了？”
“嗯。”美雅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让他们父子俩多沟通沟通，很多时候都说不到一起，你也可以借机休息休息。妈跟你说，在你爸的事情上我也很是惭愧，什么也帮不上你，又担心自己做不到位，这段时间以来的确累坏了你！”李夫人有感而发，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美雅过来坐下。
“妈，您这是什么话，别的我也做不来，能让我爸站起来，是我们全家的心愿，我即使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美雅坐下来握住李夫人的手笑着说。
“你爸说等笑笑生日过后就搬到城里去住，他准备去上班，那儿离公司近，方便些。还有，你抽个时间进城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将头发也做做。笑笑生日那天，你这个当妈的才是真正的主角呀！”
“好的，听妈您的。不过我爸现在就急着上班那可不行的。”美雅睁大眼睛看着李夫人担心地说。
“还有些日子，到时候小心一点。再说你爸只认死理，要是不让去，会跟我们急的，本来就是个急性子人，哪里能呆得住呀！这次邀请的都是跟公司有业务的重要人物，你爸乘这次机会要让他们看看，他并不像外面谣传的那样已成了废人！而且这也是为公司集资的一个绝好机会。”李夫人呷了一口水接着说：“哎！这个李远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不是你爸说，眼瞅着你爸的精力赶不上趟，你就舍了美国的那一摊子，回来父子俩互相帮撑着，做好现在的公司。可是他……”
李夫人说到动情处停下来，用手指沾了沾眼角。美雅看着旁边伤心又无奈的李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停了一会才说：“您也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再说我爸的身体也越来越好。至于小叔子，慢慢做他的工作，也许过上一两年他会回心转意的。”
“哎……”李夫人又长叹一声 ，低头喝着茶水没再说什么，美雅起身去看笑笑。
广场上李远陪李世德走了几圈之后，各自在做身体运动。李世德边捶腿边说：“远儿呀，这次笑笑生日被邀请的人对我们公司发展很重要 ，爸爸拜托你一件事，不管你留不留下来，在我宣布你将成为未来董事长的时候，我希望你发表一个简短的演讲，这样外面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这对我们公司下一步的集资是非常有利的。”
李远正弯腰做伸展运动，他慢慢直起身子问：“外面谣传什么？”李世德没有立即回答，他边捶腿边数数字，数到一百下他才停下来喘着气说：“说我已成了废人，儿子死的死，走的走，没有人接班，公司快要倒闭……”李远听了皱起了眉头，动作也变得缓慢，眼睛里蕴藏着怒气，他咬咬牙说：“这帮势力的家伙，也不想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哼！现在的人，有多少会知道感恩，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李世德苦笑着说。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锻炼结束
谁也没再说话。回去的时候，李远跟随李世德身后慢慢前行，要上一段石阶，李远突然记起父亲的风衣落在刚才的石凳上。他再三嘱咐父亲说：“爸，您先等会，千万千万别走动，我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转身飞快地向石凳跑去。李远前脚刚走，李世德后脚就上了石阶，边上心里边想：“这些孩子总担心我，每次我要自己上，都被王茜挡着，瞧，这不好好的嘛！”可是当上了七，八个石阶的时候，两腿开始发抖，他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可腿已经不听使唤，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赶回来的李远一个箭步上前想抱住父亲，可是已经来不及。扶起不断呻吟的父亲，他又心疼又气恼，“不是不让您走动吗？您怎么就不听话呢？您看您弄成这样，回去让我怎么交待呀！”突然看到父亲手上正往外渗血，他二话没说赶忙背起就往家跑，刚到门口他就开始扯着嗓子喊：“妈，嫂子，快来看看，我爸摔跤了！”
听到喊声大家都跑出来看发生什么事，美雅也抱着笑笑出来看究竟，当看到李远背着公公时，她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把笑笑塞给身边的王妈，跟着李远进了客厅。李夫人已经拿来了药箱，美雅用药棉开始擦公公的手，边擦忍不住眼泪就扑簌簌顺着脸颊流下，直到给公公包好，她都没说一句话。准备要扶李世德回房休息时，只听“哎哟”一声，李世德痛苦地指着腿，美雅慢慢挽起公公的裤角，看到小腿被蹭破好大一块。这时她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泪眼怒瞪对李远吼道：“你是怎么搞的？都跟你那样安顿，一定要小心。做不到就别显情，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没有一点责任心呢！”没有给李远解释的机会，蹲下来开始轻轻地擦拭起来，她的动作很慢，手有些发抖，可以看出她尽力在减轻公公的疼痛。
李远挨了美雅的批，心里觉得憋屈。可看着美雅给父亲擦拭伤口时，细致耐心的样子，他心里又敬升一种内疚与感激。心想：“一个儿媳尚且能做到这样，可是作为儿子的我又对父亲做了什么？”不由地鼻子一酸，眼泪溢满了眼眶，他随即转身上了二楼。
“不怪远儿，是我乘他取风衣时，自己试着上石阶摔的。”李世德望着李远的背影解释道，“不过摔摔也没什么，不尝试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实力？”
“你呀！就爱逞强，笑笑的生日马上就到，如果有个闪失，看你怎么收场？而且你这样让孩子多伤心呐！”李夫人埋怨道。
“好的，好的，下次一定注意，不再给你们惹麻烦，对不起，王茜！”说着慢慢起身，在夫人和美雅的搀扶下回了卧室。
在经历这件事后李远变了，在饭桌上开始主动跟父亲搭讪，并时不时问一些跟公司相关的事。但在美雅面前比先前略显拘谨，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之后的晨练，美雅没再让李远陪，每天早上，她也只是随李世德围着院子走走。
一天吃早餐时，美雅对李夫人说：“妈，我想今天进城去，您和我爸的衣服我也帮您二老买上，您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不用，我们的衣服我打电话早已订好，明天就送来，还有笑笑的，你都不用操心，只看着给你自己买上，要不让远儿陪你去？”
“不用，司机带我去就行。”美雅看了一眼正低头吃饭的李远摇摇头说。
早餐后，在走廊上李远堵住美雅。“对不起，那天我错怪了你！”美雅先开了口。“哦，没什么，我都忘了。今天怎么不让我带你去？是怕我妨碍你去找他吗？”李远故意将“他”字压得很重。
听李远话里有话，一股莫名的气从美雅心头升起，她开始有些鄙视起他来。瞪了一眼，不想再说什么，绕过李远向自己的卧室走去。看着美雅的背影，李远有些沮丧，其实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也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低俗的话。他握住拳头向自己的头上砸去，却转身狠狠地砸在身后的墙上。
黄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两天前做的头发还是很满意的，关键是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只是脸色仍有些灰暗。她瞥了一眼日历很快又到周末，请的假也马上就结束。心想：“颓废的日子过得好快！”动作不自觉地放快了些，决定洗漱完后出去给自己买件衣服。
美雅是在路上给刘阳打的电话，刘阳接到电话有些激动，他立马安顿好工作后，匆匆向荣欣品牌大厦赶去。车到门口却没有美雅的影子，他这才舒了口气。一会美雅到了，一下车就说：“随便买件衣服，犯不着来这儿的。”
“这里的货齐全，挑选的余地大。”刘阳说着停下来等美雅。
然后两人并肩坐电梯上了三楼的女装专柜。因为是早上，所以商场里人不是很多，服务员和颜悦色，服务热情周到，“先生，你是陪女朋友来的，那你先坐这儿边喝水边帮她参谋。”服务员指着沙发对刘阳彬彬有礼地说。
听服务员称自己是王茜的男朋友，刘阳脸上乐开了花，不住地点头说：“好的，好的。”美雅假装低头看衣服什么也没说，可心里似乎早已认可。说实话从第一次见到他，冥冥中就觉得跟他似曾相识，可当时的处境不容她多想。到后来得知他就是自己不曾谋面，却要迎娶她的男人时，她开始后悔自己的逃婚。再到后来命运安排他们彼此产生爱慕之情，美雅觉得这一切都该是命中注定的情缘。其实美雅清楚她即使有多爱刘阳，她也只能表现出矜持和收敛，因为她们的爱是需要考验的。笑笑还小，她必须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可婆家会同意吗？她也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这个家的，因为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当然她会选择合适的时间离开。但如果不让带走笑笑，只有在万不得已时，否则她宁愿为这家做牛做马，也决不会离开。
正当美雅陷入沉思的时候，突然她的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王茜，在想什么？抓紧看看有没有合适自己穿的衣服？”被刘阳一提醒，美雅这才回过神来，拿了一件放在身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哦，没什么。”刘阳也帮着挑了几件自己中意的递给美雅说：“你去里面试，我帮你参谋参谋。”可是美雅每穿一套出来，刘阳都频频摇头。
“要出席儿子周岁宴会，该穿什么好呢？”刘阳问服务员。
服务员显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看你们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没结婚呢！”美雅抬头要做解释，可服务员已经离开，一会儿拿来几件礼服递给美雅，美雅抱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你在这里做什么？陪女朋友买衣服吗？”听见说话声，刘阳转头一看，身后是面带笑容的黄敏。
“哦，怎么是你？你也在给自己买衣服吗？”刘阳礼貌地起身问道。
“嗯，无事出来转转，也想给自己买件衣服，可没人参谋呀！”黄敏盯着刘阳的眼神羞涩而柔情，使得刘阳很不自然，他抿嘴笑笑没说什么，将目光移向试衣间。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身穿红色打底，全身刺绣黑色梅花旗袍的美雅，那朵朵梅花灵动鲜活，娇美展枝。竖起的领口边上镶嵌着白色的狐毛，领子自然地向外打开，衬托着美雅白皙的脸庞，宛如盛开的一朵粉红色的牡丹，美极了。袖口的狐毛与领口相映，映衬着她的芊芊玉手，她将双手相互挽着，自然地搭在腹前，整个人美若仙子。刘阳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美雅，不由地脱口而出：“太美了！”美雅笑着轻轻转了一圈说：“那就选这件。”刘阳附和着满意地点点头。美雅长舒一口气正要转身进试衣间，她突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脸正好跟刘阳身边的黄敏四目相对。错愕与惊恐凝固了美雅脸上尚未完全消失的笑容，她只觉得两腿发软，眼前一黑，她赶紧扶住身边的衣架。刘阳看见美雅的变化快步上前，扶住美雅问：“怎么了王茜？哪儿不舒服？”
黄敏看见眼前的美雅也一时被吓懵，刚要向前问个究竟，却听见刘阳叫的是王茜。她忙捂住自己的嘴，没敢再出声，瞪着惊恐的眼睛，僵持在那儿不知所措，心想：“世间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人，难道是美雅的双胞胎姐妹？”可她又本能地摇摇头，很快地否定。美雅也是好一会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可脸色却很难看。她抬头冷漠地看着刘阳身后的黄敏，刘阳转身笑着说：“我来介绍一下，她是李菁的同学黄敏，她是李菁的大嫂王茜。”美雅好不容易从脸上挤出几分笑意，朝着黄敏微微点点头说：“你好！”黄敏也木然地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而后美雅转身慢慢挪进试衣间，身后的黄敏却怀疑地问刘阳：“她真是李菁的大嫂王茜？”
“当然，这还有假？”刘阳奇怪地看着黄敏说。
“哦，没什么，她太像我的一个朋友，简直就是一个人。”黄敏皱着眉头慢腾腾地说。
这时美雅换好衣服出来，气色已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人也变得镇定自若。她让服务员将衣服打包，又选了一双35码的红色一脚蹬皮鞋。没再理一直尾随身后的黄敏，径直走向收银台，她的脚步很快，刘阳不知她要去的地方，跟随的脚步有些慌乱。而且美雅前后情绪反差之大，令刘阳很是纳闷，她行色匆匆根本不给刘阳询问的机会，就连刷卡他也没能抢在先。
出了大厦的门刘阳实在忍不住，他快步跑上前一把拉住美雅的手说：“王茜，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他这才发现美雅满脸泪水，他的心抽噎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带美雅到了车前，打开车门让美雅上去，载着她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这是一个冬日里的休闲广场，没几个人。两人下车后坐在广场边的石凳上，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刘阳靠近美雅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好久才低声问道：“刚才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帮你分担好吗？只要我俩不离不弃，没有什么会分开我们的。难道跟黄敏有关？”
“没什么，别瞎想，你什么也别说，我只想借你的肩膀静一静。”美雅幽幽地说。
此时的美雅真的需要刘阳温暖的怀抱，以此抚慰被刚才惊吓的四下逃窜的心灵。黄敏的突然出现使美雅好不容易放晴的心情，又重新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真不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并不是她舍不得，而是不忍心。这时眼前浮现出过去的情景：小时候黄敏愤力夺走她怀里的洋娃娃，并将她推倒在地；母亲耐心地给黄敏扎羊角辫和蝴蝶结，却给自己剪成短发；黄敏一次次将自己的衣服塞给她，让她去洗；黄敏和她哥哥揪她头发，用脚踹她后发出的嘲笑声……
“她到底认没认出我？没有纠缠，依她的性格说明还不能确定，真要确定是我，当看到我今天的样子，心里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嫉妒！哪还会是这样的风平浪静呢？纸包不住火，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天呐！怎么会这么巧？诺大的一个城市尽然就能狭路相逢！”美雅的心里很乱不停地胡思乱想。
坐了好久美雅才说：“刘阳，其实我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可我的事又暂且不能对你说。你对我很真诚，让我非常感激，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其实像我这样的女人是不值得你来爱的，如果以后你知道我的故事，我怕你会后悔的！”美雅像是说给刘阳听又像在自言自语。
“不管你有怎样的故事，对我都已经成为过去，而我爱的是现在的你。请你相信，我对你的爱绝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我会牵着你的手，走完自己的人生。”刘阳握紧美雅的手坚定地说。
美雅长舒一口气坐起来看着刘阳笑着说：“现在好多了，我有点饿，走咱们吃点东西然后陪我去做头发。”
看到美雅笑了，刘阳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陪着美雅做完所有的事后，已是傍晚时分。刘阳坚持要自己送美雅回去，可哪里能拗过美雅，最后还是由司机载着回去了。目送着远去的车，刘阳还是有些不舍，但一想到过两天是笑笑的生日又能见面，他的脸上不由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