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把野火

歌手孙悦唱过一首《野火》，歌词中有“一场四处蔓延的野火，让爱无处闪躲。一杯调配好的鸡尾酒，眼神开始温柔。一场四处蔓延的野火，呼啸走出沙漠……”的句子。整首歌听起来，感觉是一个自觉“洒脱”的女子，要以“野火”的姿势去颠倒众生，一篇自信得无以复加的女性主义宣言。

然而，一个女人，再疯狂再放肆再伶俐，也难说到底有几分把握能把自己锻炼成“野火”。踏着高跟鞋走出了沙漠，心不动还则罢了，一旦心动，只怕是还来不及“洒脱”，便已引火自焚。所谓“野火”云乎哉，并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而是爱情本身。爱情要作起祟来，才真有野火的脾性：不烧则已，一烧便满山遍野，当事人等，俱成灰烬。

不幸之处在于，那火种，是蛰伏在每一个人生命里的，或迟或早，注定要被燃烧那么一回。而且这种燃烧与被燃烧的渴望，更几乎是与生俱来，人人心里都有。最近新学到一个形容词，叫做“蛋白质”，用来形容浪漫情怀至死不变的女人们。其实男人们平常虽然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可那潜藏的“蛋白质”一旦发作起来，也一样惊天地动鬼神。论到燃烧，真正男女平等。

可是，真正燃烧得起的，也只有每个人青春年少的那一段时光。因此，年轻时候舍生忘死，披心沥胆，爱过痛过恨过怨过的人们，实在可以算得是幸运。

那时反正无忧无虑，大把时间，精力又旺盛，既然得到合适的机会去燃烧与被燃烧，何乐而不为。于是早早便完全彻底地变成一堆灰烬，灰烬里蕴藏着历久不散的余温，往后可以回味，可以追想，但断不至于重燃。因为完全燃烧非常劳心劳力劳神，见过经过以后，是会怕的，轻易不敢再试一次了。人家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意思。于是乎心安理得，该做什么做什么，日常普通的生活繁琐也好，枯燥也好，只觉得平安是福，悠哉游哉，走完后面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岁月。

除此之外所有的其他人，只怕就要辛苦麻烦得多。

比如曾经心里深爱一个人却从未表白过的，比如曾经穷追猛打最后却落了下风的，比如曾经挑三拣四错过了所爱的，比如曾经为了前途事业放弃感情的……他们当年也恋爱过，却由于这样那样主观或客观的原因，没有奋不顾身地投入。结果尽管燃烧了，却燃烧得不够完全，那些残留物积压在心里，难了难忘。后来的生活越是趋于平淡安稳，越是容易突显出从前意犹未尽的遗憾。不知哪天遇上一缕清风吹拂，霎时间烈火燎原。如果两个人到这时都还是单身，燃烧也就燃烧了，顶多双双化为灰烬，倒是无妨；怕只怕彼时罗敷有夫，使君有妇，这一把野火横扫过去，遍及无辜，杀伤力要多大有多大。

还有一种糊里糊涂，混到中年才发现自己从未被燃烧过的，情况更加复杂。

有个老友，长相不能算多出众，倒也绝不比任何人丑。从小功课非常好，而且事母至孝。高中毕业时奉母命去学医，二十出头当了外科大夫。成天忙得团团转，没功夫没力气也没心情去顾及其他。等到母亲说，应该成个家了，他就结了婚，新娘自然也是母亲相中的，十分贤淑懂事。不几年有了一双儿女，一切顺理成章。在旁人看来，他有高贵职业，稳定收入，美满家庭，应该算是很幸福的一个人了。

然而他三十八岁那年夏天，带着母亲太太孩子一起乘游轮出去渡假，在船上偶然看到了一本言情小说。比照书中男女主角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感情故事，他只感慨自己半生营营役役，全无一点浪漫色彩，简直就是白活了一场。愤懑之余，一下船便抛妻别子，连老母的伤心绝望也顾不得了，独自离家出走，跑到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住下，重新过起单身生活来——说是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再活一次。

幼稚嘛，是真幼稚；可怜嘛，也是真可怜。老大不小，其实已经没有燃烧与被燃烧的资格了，就是不甘心，就是意不平，就是要体验一回。

爱情这把野火，注定没有人能够逃过，迟烧不如早烧。孙悦这首《野火》，唱了也就唱了，当不得真。寻常女子要没练成刀枪不入的一流武功，并不适合自命为“野火”，去与爱情一较短长。

当然，有一起人天赋异禀，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也不怕，燃烧个三回四回都不在话下，永远只会成精不能成灰的，那又另当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