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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木十年

2015-05-27  本文已影响17286人  苏河

      水木要结婚了,寄来的请帖在“恭请”后面大大地写着“携男友”。可是,我是没有男朋友的,从来没有过。这一点,水木比谁都清楚。

       我第一次见到水木是在十岁。那时候全市小学文艺汇演,水木他们学校排在我们学校前面。他穿了一身少数民族的服装,跳《五十六个民族》。我穿着肚兜站在队伍中间,踮着脚尖用手指着水木他们喊:“真好看。”当时,带队老师正走过来给我补妆,于是顺手甩了我一巴掌,说:“没出息。”我慌乱了一会儿之后嚎啕大哭,涂满胭脂红扑扑的脸顿时成了斑驳的墙面。我们后来没有得奖,即使我那张斑驳的挂满泪痕的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当然,我知道那是水木的时候,已经十三岁,初二。当时,我因为解析几何考试没及格刚从办公室里被数学老师训完出来。水木从抽屉里掏出一张有点发黄的照片说,告诉你一个秘密。那是当时文艺汇演时候的合影,我们蹲着,水木他们站着。我看了一眼,抹掉了从办公室带出来的眼泪说:“你长得一点也不如照片里可爱。”那时候,水木坐我旁边,我们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相安无事的同桌。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安慰我说,“不要难过。”

      像当时的很多同桌一样,我们总是在表面做出敌对的姿态。十三岁,当科学课本里万众瞩目的生殖系统那一课被老师不着痕迹轻轻翻过之后,最早的关于“爱恋”的流言蜚语开始在男生女生之间蔓延。我和水木很聪明,用表面的敌对,轻轻松松将这些绯闻扼杀在了摇篮阶段。所以,像当时的很多同桌一样,我们在暗地里是亲密的玩伴。我那时候是住宿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而水木是走读生,每天都能回家。那时候电视台在播吴京的《少林武王》,我很想看。水木每天放学回家负责帮我追剧,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再复述给我听。结果有一天,他因为追剧忘了做科学作业。上课的时候,老师检查作业,我把自己的作业本和他调换,被识破以后,我们俩通通到走廊上去罚站。我对水木说,“碰上你总没好事。”水木说,“碰上你才没好事。”

       那以后的一次换座位,我和水木被分开。水木因为近视坐到了第一排,我留在了第三排。这样的好处就是,每次数学老师把我叫到讲台上去做题时,我都能清楚的听到水木在背后报出来的答案。而我每次找水木的时候,只要揉个纸团朝他的脑袋砸过去就行。这项技术使得我在游园活动上成为全校扔飞镖最准的女生,名噪一时。

      中考之后,我和水木被不同的重点高中录取。那之后,我们经常通信,很少见面。我总是在信里说些不开心的事,和同学拌嘴啦,被班主任罚值日啦,数学一如既往地没起色啦等等,偶尔也会摘抄一些课外书里读到的好词好句,因为水木的写作实在不堪入目。水木的回信很简单,就是逐句逐句地开导我的那些不开心,通篇都是鼓励的话,偶尔也会说些他们学校的趣闻。后来,我才意识到,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水木成了我的“心情垃圾桶”,并且此后一直都是。我就像个舌头底下藏满故事的老妪,总是试图掏空所有,水木则像一个巨大的容器,装进我形形色色的人生。他说,你上辈子是不是个说书的?

       高一结束的暑假,我学会了骑车。总是在清晨或者傍晚,和水木一起沿着江滨路骑着车穿过整个西区公园,知了的叫声听起来就像躁动的青春一样欢乐。水木问我:“选文科还是理科?”我说,“文科。”他低着脑袋不说话。我知道水木是要选理科的。我说:“如果不考数理化,我就学理科。”水木听了大笑:“那要是不考政史地,我也可以读文科。”我们沿着江滨路穿过西区公园一路向前,看起来像是逃离,也像是为了未知前进。水木问我,打算考哪所大学。我说,如果不考数学,可以试试复旦。水木说,要是没有英语,他就选浙大。

      后来的事情,我没有考上复旦,水木也没能进浙大。我们一个去了宁波,一个去了舟山。我们没有再通信,开始频繁地打电话,常常都要等到耳朵发痛了才肯挂,抽屉里躺着的一叠叠电话卡作为我们青春友谊的见证被一直保留着。有时候周末,我会坐渡轮去宁波找水木。水木骑车带着我从他们学校大片大片的香樟树下穿过,我撑着伞,抬头看那些鸟屎像雨点一样砸下来。我们有时候待在一起看电影,或者谈论时事。更多的时候,是在自习教室里,水木画图,我看书。饿了,就叫两份学校侧门的红烧牛肉面,或者去第二食堂吃饭。水木说,那是他们学校最好吃的面和最好的食堂。

       水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胖的,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尽管我们制定了严格的减肥计划,也严格地执行了这个计划,但是,水木的体重无论怎样努力,都在跟着人民币一起直线上升。等到大学毕业,水木已经硬生生地成了一个胖子。毕业答辩的时候,我在台上看到水木的大脑袋摇摇晃晃地挤在最后一排最中间的位置,突然怀念起小时候他的那个小脑袋,坐在第一排,我一扔纸团,他就回过头来困惑地看着我。现在轮到我困惑了,望着水木的大脑袋绞尽脑汁地想下一句是什么,然后就看到水木拿着张纸朝我晃荡。答辩,顺利通过。

       水木大学的时候,换过两次女朋友,都是小学同学,都无疾而终。我总是嘲笑他,女朋友换了又换,还是没逃出青梅竹马这个圈。他就取笑我:“你也算是我的青梅竹马,要不下次换你试试?”当然不会有下次。那一年的清明假期,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千岛湖。可是因为各自都忙着加班,谁也没顾得上制定行程和找攻略。最后,千岛湖人满为患,我们大吵一架,在中心湖景区愤然朝着不同方向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他去了芹川看油菜花,我去了许源摘茶叶。

       一直到上了去许源的短途车才发现手机没电,等找到住宿的地方,给手机充满电,再开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我看到水木至少打了十个电话给我,我回电话给他。接起来,是他快乐的声音。他说:“我换新女朋友了,同车的女生。”他还说:“这次再不是什么青梅竹马的了。”我说:“我手机没电了。”他淡淡一句“哦”。通话结束。就像有一年夏天,我不小心打碎了他的笔筒,那是他妈妈送的生日礼物。他生气地把我赶了出来。我骑着车在整个城区绕了两圈才买到一模一样的,回去的路上车链子断了。当我拖着断了链子的自行车站在他们家门口,把笔筒递给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淡淡一句“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想哭,可是,猛然想起十岁那年领队老师顺手甩给我的一巴掌,他说我没出息,眼泪根本就流不下来。

      那之后,我没有找过水木,水木也没再找过我。后来同学聚餐,我们谈论起爱情和婚姻,有人说起网络上的一个段子,大意是这辈子就该找个有共同话题,趣味相投,就算沉默也不尴尬的人一起度过。水木也在。水木说,那样的知己太珍贵,珍贵到根本舍不得把她变成爱情,因为害怕爱情不在的时候,知己也不在了。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相视而笑。那天水木喝醉了,他说:“以前答应过会带你到处旅行,以后一定补偿。”可是,我倔强。我回答他:“不用你补偿,那些地方以后我自己都能去。”

      水木结婚那天,我穿着我的小礼服单枪匹马地去了。他看着我说:“早知道请你当伴郎了,我还没见过女的伴郎呢。”我就笑他:“我也没见过长得跟猪一样的新郎。你看你,肥得浑身都在冒油,看你就像在看一只烤乳猪。”水木看着我,突然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看我,所以,我跟别人结婚了。”婚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司仪说新郎有一件特殊的礼物要送给他最好的朋友。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大一只纸箱,我打开它,里面是全套的旅行装备。周围都是掌声。我听到水木轻轻地抱了抱我,他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那是十六岁,我和水木一起骑车穿过街道,一直骑到了城市的尽头。

     我说:“好想去得更远。”

    水木说:“我也是。”

    我说:“那长大以后,一起去吧。”

    水木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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