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5丨说起来都是上个世纪的文字了
如果将一本书看作一个故事的话，那么这故事不仅仅在书里面，也在书外面。就像生活里有讲究人，外面得有面子，里子也不能差到哪里去。金玉败絮说的就是这个发现。
我注意到朱东润先生撰写的《张居正大传》被出版社归类到“二十世纪四大传记书系”中，这套书系共有四册，还包括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梁启超先生的《李鸿章传》和《王安石传》，其中《苏东坡传》是译本。
梁启超对撰写《李鸿章传》一书的由头解释是：”四十年来，中国大事，几无一不与李鸿章有关系。故为李鸿章作传，不可不以作近世史之笔力行之”。李鸿章死讯传来时，梁启超正寓居日本，闻讯即下笔作此传。这本书写于李鸿章逝世那一年----1901年。梁任公眼疾手快。《李鸿章传》开篇第一句就写“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可见一个人的功过到底还是需人来论，气势磅礴。
这本传记中有提到李鸿章临终诗云：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诗作有些凄惶和无奈，不过看懂这首诗的人，梁启超算一个。读中国近代史，梁著的《李鸿章传》是必读书目之一。被吴永记录在《庚子西狩丛谈》中的那位“裱糊匠”，在梁启超的笔下是另一种气象。
我不知道梁启超在撰写《王安石传》时内心到底起了多少次波澜。梁在1908年著《王安石传》，这一年距离“戊戌变法”失败已过去整整十年。一晃十年，梁启超会怎么看十年前的自己呢？为一千多年以前同样以变法闻名的王安石做传，梁启超显然有自己的感同身受。此书原名《王荆公》。
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原是用英文写就，1947年出版。我觉得对这本书最好的评价是这句话------“是一个赤子写另外一个赤子”。“赤子”一词，出自孟子，“大人者，以其不失赤子之心者也”。麦兜的爸爸谢立文对孟子的这句话似乎特别偏爱。
朱东润先生的《张居正大传》写于1943年，兵荒马乱之际，能写出这样一本书实属不易，朱东润的严谨学风在本书序言中就能看到，“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只要是有根据的对话，我是充分利用的，但是我担保没有一句凭空想象的话”。我信任之。
近日翻看自己的阅读笔记，又看到曾读过的林语堂先生的《吾国与吾民》、林耀华先生的《金翼》、费孝通先生的《江村经济》和蒋梦麟先生的《西潮》四本书。这四本书原都是用英文写就，我们看到的是中译本。《吾国与吾民》是1935年在美国出版的，《金翼》是1948年在美国出版的博士论文，《江村经济》是费孝通先生在1938年于英国伦敦大学学习时撰写的博士论文。《西潮》是蒋梦麟先生在1943年用英文写就的个人“亲闻”与“亲历”。现在，我们知道《吾国与吾民》、《金翼》、《江村经济》和《西潮》这些书已成为一个宏大故事中的不同小部件。知道一二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些。读了这些书我们或许懵懂地同时知道-----在不断追求美好生活的过程中，我们的勇气和他们的勇气并无二致。
这些书即便是用英文写就，但中译本也还是能展示白话文写作的一种境界。读起来，余韵依然。如果说“好的中文”是什么模样，我想大概这些书大概可以跻身其中。我记得有人评价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时曾这样说过------“这本书洋洋洒洒几万字，没有一个生僻字”。在我的阅读经验中，除了梁启超的著述仍处于半文言半白话的阶段之外，其他人的著述，从来不会难为读者。读着读着，一天就过去了。
如果说上述列举的这些书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这些书在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志气。一种谦虚、坚韧的志气，一种不怨天、不尤人的志气，一种努力向前的志气。还是借用朱东润先生在《张居正大传》的序言中的几句话为此做个注脚：
“在近代的中国，传记文学的意识，也许不免落后，但是在不久的将来，必然有把我们的意识激荡向前，不容落伍的一日。史汉列传的时代过去了，汉魏别传的时代过去了，六代唐宋墓铭的时代过去了，宋代以后年谱的时代过去了，乃至比较好的作品，如朱熹的《张魏公行状》、黄幹的《朱子行状》的时代也过去了，横在我们面前的是西方三百年以来传记文学的进展。我们对于古人的著作，要认识，要了解，要欣赏，但是我们绝不承认由古人支配我们的前途。古人支配今人，纵使有人主张，其实是一个不能忍受、不能想象的谬论。”
我在朱东润的这段话前盘桓了良久，也为自己只会用他写下的话来讲述他的著述感到汗颜。
如果有人顺着这些书目慢慢梳理，应该还可以找到一些其他的远见卓识，这些见识算起来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有的更接近百年之久。但现在读起来却仍然能触摸到血是热的，心是跳着。想一想写下这些书的那些人，他们在他们的时代里，身外是战场，但他们的心中有殿堂，如果没有，他们就筚路蓝缕、一砖一瓦地自己建一个。他们心里面都憋着一股劲。
读这些前辈先贤的作品时所感受到的平和舒缓，也同时让我疑惑不解。就像是读历史书时我常常想问一下历史：“难道我读第一遍的时候就没有读懂吗？”历史淡淡地回答我说：“你每读一遍，就会误解多一些。”
=========================================
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