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女神，湿婆和开司米亚少年

作为神明的国度，尼泊尔充满了各种神秘的气息。神秘的宗教，流浪的苦行僧，探秘的游客，各种元素交织互容。

当地人敬仰的各种神庙，被垫在旅游者的屁股下，或者牛、羊以及狗的屁股下。当地人并不生烦恼，他们仍然虔诚的将黄色的花朵献给小小佛龛，并用额头抵触佛龛石板。有人在旁边嬉戏，有人拿起相机，有人睡觉，有人礼拜，有人疲惫的睡去。杜巴广场如此包容，就如同阳光，不管你是蝼蚁还是皇帝，它给予同样的光明。

我就在半眯眼晒太阳的时候，捡到了年轻的开司米亚少年raya。 他像小狗一样一路跟着，20出头的年纪，正是建立世界观和价值观的时候。但似乎对世界充满怀疑及不信任感。他说：“要不要去看烧尸？”

“不。”在我的感觉里，我第一次观看烧尸的经验必须奉献给恒河。原想遥遥无期，会发生在未来的未来。结果在随后一年竟然也做到了，这是后话。

“你认为尸体烧掉后，灵魂会不会离开？”看我笑笑没有答话，他自言自语：“这个生命，会有轮回。”

“你们的宗教也有轮回吗？”这是个穆斯林少年。

他并不直接说话，而是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他小时候住在沙漠里，看着星空。那个星空，就像银河一样。沙漠的夜晚真的是冰凉如水，那时候他妈妈过世了，小小少年在沙漠中找到了一块铁，把它融成一个手环，一点点的打，把心事都打了进去。他把那个手环递给我，上面刻着古老的象形文字，类似某种咒语。那是一个质地普通的手环，奇怪的是，拿在手上却又不一样的触觉，仿佛带着时空的印记。触碰上去，有冰凉之意，隐隐渗出温润质感。他奇奇怪怪的说了一句：“你说有没有轮回？”

“或许有吧。”我把手环丢回去给他。

他没头没脑的说一句：“这只手环送给你。”

“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拒绝的同时，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场景，似乎我穿着长袍，骑着骆驼，赤脚踏在大漠黄沙中。或许是哪一世的回忆，又或许只是一个少年的故事画面感的代入，不得而知。

“去看活女神吧！”活女神是尼泊尔浓墨重彩的一笔。活女神的缘起大约和我国纣王戏女娲娘娘的故事如出一辙。古尼泊尔的国王在参观女神神庙时，对女神起了贪淫之心，女神在国王梦中示现不详之兆，声称未来国民只能见到女神幼时童女之身。国王一日出巡，见一女孩对他露出讥笑轻蔑之意，便认为是女神示现，将该女孩带回以女神之礼日夜侍奉。活女神的习俗便流传至今。

而今活女神的挑选工作由皇家祭司承担，女孩必须出自释迦摩尼佛出身的释迦家族，祖辈必须生活在加德满都的两条圣河旁边。女孩的身上不能具有任何伤疤，也不能生病和流血。检验有一套繁琐的程序，其中一条必须与同杀来祭祀用的羊头和水牛共处一夜，以检验她不惧怕黑暗。

我想到了西藏的活佛转世灵童寻觅的仪轨，西方人士大多呼吁这样的仪式违反人权，女神只是一个孩子，却离开世俗生活，终日生活在库玛神庙里，双足不得触碰土地，接受民众朝拜，孤独且荣耀的生活。直到她初潮来临，便失去女神的资格，离开神庙。而那时，顶着女神的荣耀，她又如何能够适应普通人的生活。想象过女神那样骄傲又孤单的生活，终不得而知她内心的感受。

以个人的生活经验，都无法去察觉和体谅他人的生活。又如何去体验女神的生活？或许她在这样的过程中已经获得某种神迹的庇护，又或者她在奢华的宫殿里头，透过窗户看着外头朝拜的众生，希望与其中一个普普通通朝拜的小女孩互换身份，以得自由。各种思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在漫长的人生经历中，我只学会了不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活女神的内殿只有本地人才能进去，游客只能在外参观。不少游客在庙宇门口徘徊张望，希望活女神能从窗户经过，以供瞻仰。据说活女神如果对朝拜者大笑或者大叫，朝拜者将生重病；如果脸色阴沉，朝拜者家中会发生争吵；如果女神正面看一下朝拜者，那么会带给他好运气。但大多数时候，朝拜者只是徒劳无功的看着窗户。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并未见到活女神。 Raya问等不等，我摇摇头，转身走进女神庙旁隐藏在巷子里的小餐馆。

那是一个极小的餐馆，有几个时髦的年轻人正在就餐。说是时髦，大约也就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种时髦，穿着紧身牛仔裤，20多岁出头的样子，正在努力向西方的流行样式靠拢。看到少见的东方人脸孔，觉得非常兴奋，探头探脑朝我张望，当我朝他们笑的时候，又羞涩的回头。后来扭扭捏捏来了一个年轻人，问能不能合照。合照后气氛立刻融洽了，我们聊起了活女神。

“据说活女神退休后，不能结婚，是真的吗？”

“以前是这样的。退休后甚至没有男人敢娶她们，因为她们已经奉献给了神，娶了她们会倒霉的。但是这几届的活女神退休后已经可以结婚了，因为前两届有人结婚了，生活得颇为幸福，并没有不幸的事件发生。”

一个圆脸的女生又补充说：“以前库玛女神也没有接受教育的。前两届有一位库玛女神的妈妈去抗议，才给女神请了老师。”

“你们能带我去看看活女神吗？”

“不行，非本国国民是不能进入的。不过，我知道好几位退休的活女神生活的地方，要不要去看？”

退休的活女神就算了，可以想象的是，她们褪去了光环，过着或者艰辛或者平淡的日常生活。繁华背后的艰辛，似乎见得太多。我想还是不去戳穿华丽的肥皂泡了。

和年轻人们喝了一杯喜马拉雅啤酒后，便可醉醺醺的接着溜达。

印度教的神明关系错综复杂，有些神明具有双重人格，譬如拜拉布。相传湿婆有许多化身，拜拉布就是其中一个最可怖的形象。它为湿婆的前额所创造，长有獠牙，用骷髅和蛇座腰带。而拜拉布的创造，是为了对另外一个神明大梵天进行报复。在杜巴广场看到这尊巨大的神明雕塑的时候，言语无法传达。觉得有一种神秘力量在拉扯着你，几乎无法呼吸。这块黑拜拉布大石像有两层楼高，6只手带着骷髅做的项链，脚上踩着一具代表人类愚昧无知的尸体。当地人说如果在神像前说谎，就会立即死亡。

有谁敢在这样的神像前说谎呢？黑色的雕塑上涂满了信众供奉的红泥，带着超神秘的色彩，单单看着就心生敬畏。虽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当真有几个人能不惊不怖，荣辱皆同呢？

着实有点难。

转去看鸽子飞翔，庙宇屋檐下重重的红布在风中翻滚，哗啦啦成群结队的鸽子，一遍遍的飞起，盘旋，落下。

古老的杜巴，从白黑红浓墨重彩的色调中，逐渐退色，笼罩在黑色中。夜晚的加德满都，是没有炙热的灯光的。只有昏黄不定的路灯，路边燃起的柴火，印度香在黑暗中越发缭绕，奇怪的稳定了心神。

黑暗中，和少年告别，明日将独自前往博卡拉。

很久的后来，某天收到raya的信，他和我说抱歉。他说他从未在伦敦生活过，也从未有英国女朋友。他的一生，就是生活在中东某个国家，只是觉得大家都会看不起他，所以才编织了这样的谎言。他说欢迎我到大漠去旅行。

我想会有这一天的。

我简单的回复：“Just be yourself.”

或许要过很长的时候，人们越过高山，跨过大海，穿越过谎言、茫然和泪水。然后才能找回最初的那点真，坦坦荡荡的真，再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