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钗

第一章

顾明远回到故城那天，恰逢阳春三月天。

熏风摇着酒旗茶幌，空气中飘荡着新蒸花糕的香甜气息。孩童们奔跑着放纸鸢，笑声如银铃般洒落在青石板路上。十年了，这座江南水乡小城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他信步走过石桥，桥下流水依旧清澈，倒映着两岸垂柳。隔街戏台上，正唱着缠绵悱恻的《牡丹亭》，唱腔婉转，引得不少路人驻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顾明远不由得停下脚步，恍惚间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站在戏台下的自己，身旁还立着一位撑油纸伞的姑娘。那时她金雀钗不慎滑落，正巧落入他怀中，惹得她羞红了脸向他看。

"公子，要买支钗吗？新到的样式。"路边小贩的吆喝将他拉回现实。

顾明远摇摇头，目光却不自觉被一支金雀钗吸引。那钗子做工精巧，雀儿栩栩如生，与记忆中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他声音有些发颤。

"公子好眼力，这是仿古制的金雀钗，城里大户小姐们都爱这个样式。"小贩热情地介绍。

顾明远掏出银钱买下钗子，指尖轻轻抚过雀儿的翅膀。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不想一支相似的钗子就能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第二章

十年前的那个春天，顾明远还是个刚中秀才的年轻书生。

那日他刚从书院出来，准备去城东书肆买几本新到的诗集。天空飘着细雨，他撑开油纸伞，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柳条新绿，拂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哎呀！"

一声轻呼从身后传来，顾明远回头，看见一位姑娘正弯腰去捡掉落的伞。她穿着淡青色衣裙，发间一支金雀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顾明远快步上前，帮她拾起伞递过去。"姑娘没事吧？"

那姑娘抬头，露出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两弯柳叶眉下是一双含着羞意的杏眼。"多谢公子。"她声音轻柔，像春风吹过柳梢。

就在这时，她发间的金雀钗突然松动，直直坠下。顾明远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钗子躺在他手心，金雀儿栩栩如生，翅膀上镶着细小的宝石。

"这..."姑娘的脸顿时红得像三月的桃花，伸手想取又不好意思。

顾明远将钗子递还，指尖不小心触到她的手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钗子再次掉落，这次落在了青石板路的缝隙间。

"我、我来。"顾明远蹲下身，小心取出钗子，这次他学乖了，用手帕包着递给她。"姑娘的钗子。"

"多谢公子。"她接过钗子，却没有立即戴上，而是用帕子轻轻擦拭。"这支钗是家母所赠，若是丢了..."

"理解理解。"顾明远点头，"在下顾明远，不知姑娘..."

"我姓沈，名青禾。"她微微欠身，"家父是城南沈记茶行的东家。"

两人站在雨中，一时无话。远处传来戏班的锣鼓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

"听说今日戏班要唱《牡丹亭》，"顾明远鼓起勇气，"沈姑娘可要一同去听？"

沈青禾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第三章

戏台搭在城中心的空地上，周围早已围满了人。顾明远找了个稍高的位置，让沈青禾能看得清楚。台上杜丽娘正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嗓音清亮动人。

人群中拥挤，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沈青禾一个踉跄，顾明远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两人靠得极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

"抱歉。"他连忙松开手，却见沈青禾并未生气，反而对他浅浅一笑。

"顾公子也喜欢听戏？"

"嗯，尤其爱《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顾明远轻声念道。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沈青禾接了下句，眼中闪着光，"我常想，世上真有这般深情吗？"

顾明远望着她被灯光映照的侧脸，心跳如鼓。"或许...是有的。"

戏到高潮处，天空突然绽放烟花，照亮了整个夜空。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在烟花炸响的瞬间，顾明远感觉自己的小指被轻轻勾住。他低头，看见沈青禾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碰触他的，见他发现，立刻想缩回去。

顾明远鼓起勇气，一把握住她的手。沈青禾惊得抬头，却在看到他通红的脸后笑了，任由他牵着。

"明年三月，我们还来这里听戏好吗？"烟花声中，顾明远大声问。

沈青禾点点头，眼中映着璀璨的烟花。"好，每年三月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