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牌
进入大四后，早己不是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们便开始骚动起来。不被父母唠叨管束，懒散放纵的大学生活眼看就要结束了，来年七月他们就要加入求职大军到社会上打拼。一些人感到惶惑：怎么办？还是考研吧，尽管书早已经念烦了，毕竟考上研究生还能混上个三年两载的。是啊，背书本，应对考试是中国优秀学子的强项，也是唯一的强项。
李咨尧是法大四年级的学生，论品行讲学习他绝对属于优秀中的优秀，考上研究生应该没问题。但那又能怎样？经过对前几届毕业生的了解和对周围人群的观查，家在农村的他对自己的前途越来越没有信心。
念小学时李咨尧相当自豪，因为父亲是校长，同学向家长介绍他时都说这是李校长的儿子。那时他觉得老爸的官好大，自己好有面子。上中学以后他逐渐明白了其实父亲的官很小，小到跟县里的大官没法比。到了北京，在大学同学眼里一个没品没级的农村小学校长算什么官？根本就不算官嘛。
这天晚上，宿舍里唯一的官二代王磊发起了牢骚。满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的他说：“我算什么官二代？笑话！在真正的官二代眼里咱啥也不是。你们知道省部级官员的孩子管局以下的副职叫什么吗？叫杈子！局杈子，处杈子。你们看那些个太子衙内啊，不管上个什么破大学那都是难得的人材，参军的当将军，从政的是市委书记，到国企是老总，不论干什么都是一把手。我爹自打进了县政府就没当过正职，从副办事员到副科长，从副科长升至副处长，最后熬了个副局长，还是第五副局长。一辈子净给一把手打杂，说出来都丢人！”
父亲是警察的赵林说：“真够新鲜的，我头回听说，办事员也有副的。”李咨尧说：“王磊，你知足吧，我老爸要是科扠子我也用不着犯愁了。”王磊瞪着发红的眼睛说：“那是，比你们那还是强点，找个混吃饭的地方还不费劲。”
赵林说：“以前我认同人生是一局棋的说法，现在我不认同了。我觉得人生不是棋局，是牌局。棋局公平，输赢靠的是智慧。牌局不同，输赢全靠手里的牌。你看咱班的邵琴，爹是部级高官。你看人家手里握的那是啥牌？大小王四个调，主牌AKQJ，副牌是两个大尖，哪一轮都有话语权。没工作房子先有了，二环内一百五十多米！你看她使的手机，苹果6s，六千多块！快赶上我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了。唉，我老爸虽然也是官，警官嘛对不对？可我怎么觉得我手里是一把烂牌呢？别说调，主都没几张全是他妈的小副！唉，我要是能把邵小姐攻下来就好了，立马换牌！”屋里人都大笑起来，王磊撇嘴道：“你别做梦了！想换牌的人多了，你看她搭理过谁？”
李咨尧没有笑，对赵林的想法他很不以为然。班上确实有几个自我感觉不错的男同学对邵琴想入非非，他们那种献媚的表情和低三下四讨好的话语他听了都感到不舒服邵琴怎么能愿意听？这些急于想换牌的主就是糊涂，作为旁观者他看的很清楚：不择手段、不顾尊严、功利目的过于明显的追求只能让邵琴反感。
中秋节前夕，李咨尧的女朋友，在省城读师范大学的田英，托当火车乘务员的表姐给他捎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礼品月饼。出了车站，他给女友发一微信：“英，东西收到，谢谢！怎么买这么贵的月饼？莫非买彩票中了大奖？”女友回信道：“中什么大奖？月饼是任铁成送的，他说每年八月节他家的月饼都泛滥成灾，让我帮他处理两盒。我不要，他扔下就跑。后来我想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他花钱买的，就再没和他理会。”
田英的外貌实在是招女人嫉恨：皮肤白皙光润，似牙雕般的干净整洁；一字眉下那双美丽的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希腊式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嘴唇显示出她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傲与典雅。进入大学后她自然成为男同学们追求的对象，但在得知她的男朋友是北京法大的高才生且体形矫健相貌英俊之后大都知难而退了，只有任铁成契而不舍。她跟李咨尧讲起这事时说：“也不照镜子瞅瞅，就那副德行对我还臭蚊子叮上了。我把你的照片拿给他看，当时他是有些绝望，可过后见面还是没话找话。”咨尧问：“他凭什么这么自信？”田英说：“还不扙着他爸是教委的领导，能保证我毕业后进公办学校当老师。”
具有南方风味的月饼没有让李咨尧吃出高级的感觉，反到生出一丝不安。毕业越来越近了，人们考虑问题越来越实际，田英能抵挡住省城公办中学老师的诱惑吗？当下大学生找工作实在太难了，暑假期间父亲说：“上个月有个师大的女毕业生来学校找我，说要来这当老师。我让她讲了一堂课，水平确实可以，可我没权安排她进校。现在入学儿童逐年减少，多所中小学合并，原有在编的老师还要调整出一批，怎么可能再招新人？唉，这时候赶的，难呐。”父亲没明说显然是为未来的儿媳妇担心。
李咨尧没想到卲琴会来找他，他对邵琴一向敬而远之，俩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个人交往。邵琴看着他说：“想求你帮我个忙。”他心想：向这位公主献殷勤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有忙也轮不到我啊，就问：“帮啥忙？”邵琴说：“这个事对你来说太容易了，就是过节那天到我家吃顿饭。”“去你家吃饭？为啥？”
邵琴说：“是这样，我妈常唠叨我对象的事，尤其是到了年节，总是有人带着小伙子上我们家，我妈还非逼我跟来人聊聊。这些东西要么装有学问，可没聊几句就露馅；要么瞪眼吹家史，一听就知道一大半是水份。跟他们聊天简直是浪费生命。听我妈那意思过节还有人要来我家，我一来气就撒谎说我有男朋友了。可我妈她不信，非要我把朋友带家来给她看看。我实在没招了，就想请你去我家一趟。”
李咨尧有些奇怪地问：“为什么找我？”邵琴说：“你长得帅，说话谨慎，他们能信。还有就是我知道你女朋友是校花，所以这事你不会认真。换了别人过后会说一些我不想听的话。”邵琴精明，事情考虑的周全。
李咨尧想了想说：“噢，明白了。那，那我的好处呢？这顿饭可不容易吃，得经受你父母眼光的扫描，还有刨根问底的盘查，多难受啊。”邵琴笑了：“你瞧，这就讲上条件了。好吧，这出戏你要是演好了我送你部苹果6s手机。”此话一出李咨尧像被针扎了一样，立马说：“哎哎，别，别，这可不行，我刚才是开玩笑。白吃顿大餐就可以了，怎么能要你的手机？”
中秋节这天，李咨尧换了身干净的衣裤，皮鞋又重新打了一遍油。中午，邵琴开了辆奥迪A6来接他，她一边开车一边说：“想必女朋友家你经常去，到我家怎么表现对你来说没难度吧？”李咨尧说：“这不一样，那是真的，这是假的。”邵琴斜了他一眼说：“告诉你啊，你得当真的演。”接下来邵琴讲了一些见到她父母后应该注意的事项又顺便买了一些礼品。车在进入小区大门时他看见粗壮威猛的保安恭恭敬敬地对着车头行了个举手礼。
邵琴父母很是赞许女儿的眼光。瞧这小伙子，个头身材五官相貌没有缺彩的地方。难得的是礼数周全，话说的明白，没等动问便祥细的自我介绍了一番。邵母说：“你父亲是农村小学校长，你母亲还没有工作，供你念大学不容易，即然经济上不怎么富裕，干嘛还买这么贵的礼物？”李咨尧不顾邵琴的表情苦笑道：“不瞒你们，这些东西是小琴买的。”
吃完饭后又坐了一会儿，见咨尧要走，邵琴对他说：“你过来一下。”他有些纳闷：怎么？还要进她的闺房？噢，是书房：一个高大的书橱、一个写字台、一把椅子、电脑桌上一台电脑、一个转椅、一个月牙型的沙发。他顺嘴问了句傻话：“你爸的书房？”邵琴噗呲一声笑了，说：“这是我的书房，我爸的书房在楼上。”
邵琴从写字台的小柜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方纸箱递给他说：“今天你表现的不错，我说话算数，苹果6s，送给你了。”他没敢接，惊讶道：“这？”邵琴瞪眼看着他，右手食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后小声说：“别人送的，放我这也是闲着。”说罢在书柜里取出两本书和装手机的纸箱一起放进一个黑色的手拎包里说：“这是你要看的书。”
回到宿舍后，李咨尧看着黑拎包十分感慨：任铁成家有多余的高级月饼，卲琴家有多余的高挡手机，甚至还有多余的房子。平常人朝思暮想乃至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在这些当权的司空们的眼里早己是见惯了的“浑闲事”。回想着保安的敬礼，邵家的豪华气派，邵母那带有一丝怜悯的眼神等画面他不禁冒出了一个假设：如果不是演戏的话那我手里的牌不是也换了？什么进入体制、当个什么长、甚至出国定居都不是问题......
“啪”他挥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无耻的念头？原来你和见了邵琴就弯腰曲背滿脸喷笑的那些个小人竟然是一路货色？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忘了你是怎么鄙视他们的了？你忘了你给田英作出的承诺？
来北京前，他和田英在村口的小河边散步。面对着血红的夕阳他举起右臂发誓道：“我李咨尧今生今世只爱田英一人，无论将来我走到哪一步，绝不.....”站在一旁的田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目视落日余晖中那变幻莫测的彩云喃喃自语道：“不要说出来，我相信你。”上大学后他发觉以前实在是高估自己了，太自信了。在这凭关系花钱买工作的年代，你一个农村小学校长的儿子又能走到哪一步？
那部苹果6s手机他在寝室没人的时候打开看了一下就收起来了。喜欢是真喜欢，只是没法用，因为就他的经济条件来说用这么贵的手机会着人议论的。过节去邵琴家的事已经有人在传了，只不过是大家都不相信而已。
从早上醒来李咨尧就一直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果然，刚吃完午饭他就接到一个通知他在正门收发室等候签收邮件的电话。快递？谁给我的快递？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半小时后他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快递是田英寄的，里面有五张他和邵琴在一起的照片，还有一封信。
照片有两张是他和邵琴在商店买东西的侧身；有两张是出商店时的正身，另一张是他开车门上车时的背影。田英怎么会有这些照片？他的第一感觉是邵琴捣鬼，进而一想不对，邵琴是何等人？用得着来这一套？再有，那天邵琴送他出大门时邵母在楼上向下张望，为戏更真实他俩还拥抱了一下。如果是邵琴有意离间，拥抱的镜头不更有说服力？
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他坚持看完了来信。信上说照片是任铁成一个法大的朋友偶然在街上拍到的，由此任铁成断定他早就跟邵琴好了。田英接下来的话让他五内具摧：“尧哥，邵琴这个人我早就听你讲过，我不怪你另攀高枝，也不恨你移情别恋。这么长时间你不告诉我真相是不忍心伤害我吧？为了让你不受良心上的谴责，我决定终止咱俩的恋爱关系接受任铁成对我的求爱。虽然这个决定让我哭了两天。”
接下来，田英写道：“从少年时起我俩就在一起上学，从脸红心跳的对视到大胆的拉手；从热烈拥抱到海誓山盟。我俩走过了一条让人羡慕的完美的爱恋道路。我俩都曾坚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无比牢固；我俩都曾认为我们是同龄人中最幸福的一对。
“是什么原因让我俩走不到一起？是当下社会的拼爹规则迫使我们不得不分手！因为你我老爸的社会地位实在是太低了，低到没资格加入拼爹的行列。
“夫妻恩爱苦也甜那只不过是天仙配里的唱词。我们不神仙。我们得吃饭，得住房，得抚养孩子，得照顾老人。哪一项容易？当我们处处碰壁，生活窘迫，连同学聚会都不好意思参加的时候，我们能有好心情么？到那时我们还会感到甜么？
“一想到要和你分手我就心痛，一个人的时候不知掉过多少眼泪，我想，尽管我们成不了夫妻，但你会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只要我活着这样的梦就会使我感到幸福！
“沙滩上搭的纸屋是经不起风雨的。我清楚地知道：假如我们不割舍感情，不买现实的帐，那么我们真的会输的连梦也做不成了。贫困不安定的生活会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因为心烦引发的争吵会把我俩之间的爱和战胜困难的勇气一点一点地吞噬掉，直至消失殆尽。在一个失去公平竞争的等级社会；在一个把获得财富和官阶看作是人生成功的唯一标准时，爱情能长久地保鲜吗？
“不我无情也不是你无义，要怪就怪这个无情无义赤裸裸的权力加金钱社会。亲爱的咨尧，我一点儿也不恨你，我充分理解你的难处。我知道你爸妈对你的期望值有多高，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世道。现在好了，他们终于可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了。他们对我一向很好，我祝福他们！”
李咨尧气疯了，急傻了。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揣好身份证和钱直奔火车站。他要连夜赶回省城跟田英把一切都说清楚。他要告诉她：我从来就没变过心，我跟邵琴压根就没有那么回事。生活不象你说的那么糟，我们年轻，創业的机会还是有.....
起风了，乌云翻滚着湧了上来，豆大的雨点砸得行人四处躲避。秋后的雨怎么也来的这么急？李咨尧没带伞，冰凉的雨水浇在脸上让他猛然清醒了：假如田英不想分手的话，她不可能相信任铁成的挑拨鬼话。五年恋情也不可能被几张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照片拆散！就算是起了疑心也应该来北京找我问个明白，怎么会连个面都不见打就决定分手了？她后面的话说的很清楚，在无情的现实面前是她胆怯了，动摇了。
李咨尧钻进一家商店避雨。认真想来田英说的没错，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找邵琴要求转正？笑话，你够资格吗？别看她送你个手机，人家心里有你吗？这些天人家再搭理过你吗？
小学校长给儿子起名咨尧的用意十分明显，那就是有什么难题理（李）不清时要向大贤“尧”咨询求教。可身边熟悉的人里面谁能称得上是“尧”呢？经过反复思考他觉得还是得找邵琴，他认定目前她就是那个大贤“尧”。
李咨尧和田英这一对青梅竹马的玉人在热恋了五年之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分手了。在等级社会爱情本来就是难以得到的稀缺品，在绝对权力和巨额财富的诱导下谁又能坚守住自己的誓言？坚贞不渝的爱情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只有在变成蝴蝶后才能在花丛中自由飞舞。
邵琴和任铁成以无可争辩优势各自赢得了心上人，在追求爱情的角逐中他俩取得了完胜。不过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的人生道路才刚刚开始，今后能遇到什么样的变故，能遇到什么样的对手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轻尘弱草文 2017-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