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序曲之一次也没有走远的你

记得那会儿我刚会爬，你无时无刻不陪在我身边。一天中午，趁我午睡的空档，你去了隔壁邻居家。你刚在邻居面前夸完我多省事多乖，回来就发现我在把米缸里的大米，正一把一把往外扬，边扬边咯咯地笑。哗啦，哗啦，地上已经白花花一片了。你看了很是心疼，但走到我旁边却问了我一个更为幼稚的问题，小坏蛋，你说你该不该打？那时我还不会说话，只是手舞足蹈地对着您笑。你被我逗笑了，把我抱到炕上，一粒一粒地清洗那些被我弄脏的粮食。从那以后，我隐约懂得了粮食的可贵。

四岁的我，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每天都翻箱倒柜，总觉得哪里藏着我没发现的宝贝。一天，我本想拉着毯子爬上被褥垛上去看看，没想到却把毯子扯了下来，还因此打翻了您辛苦攒的一篮子鸡蛋。几十个鸡蛋顿时碎了一大滩。我很后悔，也很害怕，就一边捡鸡蛋，一边掉眼泪。意外的是，您进来后没有问我个中缘由，也没有责怪我，只是温柔地对我说，好了啦，我不打你你还哭啥呀？我委屈巴巴地说：“那我哭鸡，我也对不起鸡……”从那以后，我总是捉来各种昆虫给母鸡们赔罪，并对小动物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和敬佩。

依稀记得六岁那年初夏，出去打工的父亲一直没给家里捎来钱。我又因为胆小隔三差五的生病，加之体质不好，一到夏天就犯低血压，使家里的日子愈发艰难。一天家里没油了，您晃了晃油瓶对我和妹妹说：“你们两个在家听话，妈出去想办法。”

那时，房前园子里的蔬菜还都小小的，黄瓜秧刚爬上架，茄子刚开紫花，土豆还是一片旺盛的土豆花。只有房后的海棠已经半青半红，吃起来酸中带甜。见您许久都没有回来，我就想着一定要在您回来之前给您一个惊喜。我带着妹妹来到了海棠树下，定定地望着满树的海棠，给那些还没有完全变红的海棠默默道歉。然后我就用竹竿开始打海棠，四岁的妹妹则在地下捡海棠。不久，我们就打了半筐的海棠。我拿着您平时卖菜的秤，带上妹妹就去市场卖海棠。

面对那些只看不买还话多的顾客，我的语气出奇的坚定。

“小姑娘，你这海棠还没熟怎么就出来卖呀？”

“五毛钱一斤。”

“小姑娘，这是你家的海棠吗？你认识秤吗？”

“五毛钱一斤。”

“小姑娘，你这海棠怕是能酸倒我的牙。”

“五毛钱一斤。”

我和妹妹在市场蹲了大半天，竟然没有一个顾客买走一斤海棠。我的内心无比沮丧。回来的路上，我很难过没能给您一个惊喜，妹妹则在好奇我会不会被打。

回到家后，您看到北炕的海棠和筐边的秤，顿时就明白了。见我还在那儿想不通，你就走过来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买你的海棠吗？”

“因为他们只看到了青色的海棠，不知道它们是酸中带甜的。”

“有这个原因，但最主要的，是别人觉得你们不是在那卖海棠，而是在那玩。”

“啊？”

“而且大家都知道现在不是海棠成熟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那些路人有点儿无情，但这天底下也没有小孩子卖东西大人就要买的道理呀。闺女，你记着，只有好东西，才好卖。”

您的话解开了我心中的疑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倚小卖小。

七八岁的我迷上了挖宝，几乎把房前屋后都挖了一遍。所以当您告诉我，我们即将搬新家时，我高兴得简直夜不能寐，就好像新家底下藏着一座黄金城似的！

搬家后，我趁你们不在家，从门口一直挖到了井水边。您回来后，看着满是大坑小坑的院子，风趣地问我，闺女，你有挖地基的打算吗？我认真地摇摇头，您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转身您又问我，有什么发现吗？我神秘兮兮地对您说，嘘，到时候我第一个告诉你。第二天，我挖上来一个很像小麦克风的古董，您看到后骄傲地对我说，这是老天给你的奖励。大功告成后我便开始整理院子。先是填平那些坑，再砸平整，想到一到雨天院子就不好走，我就开始出去捡砖头。几天后，院子已然大病初愈，一小段甬路也铺好了。试想，如果您当初的态度不是放手让我尝试，那么那条连通我们母女的心路，是断然无法出现的了。

很多很多次，您本该生气，本该打我，结果却出乎意料。因为你知道那些时刻的我最孤独，所以你一次也没有走远。很多很多次，我暗暗发出如题的感叹，您却一次也没有听见。今后，应该会有很多个那样的瞬间，也让您发出如题的感叹。

        ——2021年7月15日星期四  2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