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战地节日（二）
那拉战场图片（白色为砲弹犁过的阵地）地
“哒哒哒哒”，一阵枪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忙问连长外面发生了啥情况，连长说是战士把装大便的罐头瓶子扔出了洞外的水沟，被敌人发现了，洞口是敌人的一个封锁点。 洞内依旧是黑夜，我问连长几点了，他回答说早上9点多了，我忽然想到了今天是5.1劳动节了，自己还要向战士了解战斗及思想情况，便坐了起来，往后挪了挪屁股，收回了腿，象往常在后方一样站起来活动一下。这下可好，头一下子顶在了石洞顶上了，吃了亏方才记起了不能站立，本能的弯下了腰。
牺牲的取水战士
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难堪的解手，初来阵地，拿着尿管在这么多战友目光下撒尿，很不习惯。最令人尴尬的是到中午时候，实在憋不住解大便，拿着一个空罐头瓶，蹲在洞角，塞到屁股下，臭气难消，看着大家捂着鼻子，自己真是不好意思。可想而知，3个月的时间，他们是怎样熬过来的。
抢救战友
今天是节日，白天敌我双方阵地都寂静了下来，我和洞内的战士开始了思想交流。一位定西籍的战士首先开了口，很得意的说往年他在家乡的今天，都要和几位要好的同学到城外去郊游，带着吃的喝的，爬山、水坝钓鱼，好不开心。可是今天我们面对的敌人的威胁，面临的是生死的考验，在猫儿洞里过节日，战争结束后，我要办的第一件事是与同学们好好去郊游一次，感受幸福生活的珍贵。一位陕西关中的战士看书停下来，对我谈起了自己的打算，凯旋后他要去上大学，弥补自己的不足，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做一个国家有用的人才，因为他从许多慰问信中感受到了后方父老乡亲的殷切希望。一位庆阳籍的战士愧疚的说，战前自己觉得没有什么，就没有把参战的事情给母亲告诉，现在她知道了，整天为我担心，每当听到传说前线发生战斗，她就到处打听，眼睛都快哭瞎了，等战争结束了好好给她尽尽孝心。一位来自青海的战士说，在自己成长的道路上，能经历一次战争考验，也是一种幸事，也是一笔财富，既锻炼了自己，也考验了别人。如我的对象听说我打仗受伤（其实是受了点轻伤），想的很复杂，不再跟我来往，提出分手，我愉快的答应了她，我想美丽的爱情只有建立在经过风雨的考验基础之上才是最为美丽的。我不会消沉，我会变得更加成熟和坚定。这些话语，也许在平时人们会感到在唱高调，但在此时此刻，它确实是表达了战士们的一种高尚的思想境界。
战斗中的战友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战士说该吃点东西了，一名战士给我递过来了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瓶军用水果罐头，尽管看到这些东西胃里就反酸，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这些东西来之不易，是军工战士冒着生命危险送上来的，自己还是违心的接了过来，勉强的吃了几口，又递给了另一战士。闷热潮湿和散发着臭气的猫儿洞，已使我有些难耐不住，显得很是疲惫，连长看到后，劝我休息一会儿。战士们依旧在轮换着站岗放哨……
战士的心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的6点多钟了，天下起了中雨，前沿阵地上开始有炮声传来，一线的哨位开始有情况不断的报告。这时，距敌哨所7米的211哨所报告，一名下山背水的战士被敌人发现，返回的路线被封锁，几名敌人随之追来，连长立即命令掩护撤回，不能被俘。几分钟后，哨所报告背水战士被敌人炮弹炸伤，人已抢回哨位，伤势严重，请求军工战士运送回团救护所抢救。连长看看我带来的两名军工战士，又急切的看着我，我不假思索的说，赶快救人。因为连长清楚，通往211哨所的路，根本就不是路，说透了就是80度的石林陡山坡，单个行走安全都没有保证，再加上敌人的枪炮封锁，泥泞的山路，还要抬上受伤的战士，困难和危险的程度有多大，可想而知。连长在为难的瞬间，下了出发的命令，几位战士随之鱼贯而出，消逝在雨雾之中。
我的同学在猫耳洞
大约过了5个多小时，猫儿洞钻进了几名湿露露、气喘吁吁的战士，报告说受伤的战士被抬了上来，人已昏迷。我在恍惚的睡梦中听到后，急忙从“招待所”里爬出来，和连长急忙凑过去察看，胸腹部被炸伤、情况十分危急。连长立即给团战地指挥所报告了情况，得到火速送回战地救护所的命令后，立即组织进行后送。这时，猫儿洞外的雨更大了，漆黑的夜空只有“唰唰唰”的雨声和零星的枪炮声，几位抬着伤员战士身影即刻被黑夜吞噬… …，我又忧虑的钻进 “招待所”躺下，思绪跟着那位受伤的战士走了……。
又大约过了4、５个小时，这时已是次日早晨的９、１０点钟，我们准备吃早饭，杨连长接到电话，说送下去的战士已经牺牲了。顿时，猫儿洞里一股悲哀的情绪感染了整个猫儿洞，战士们都低头不语。一个活泼可爱的年轻战友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我也悲痛极了。我在为他的母亲将来得知噩耗伤心而担心，世界上的母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在战场上光荣生还。我又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假如我牺牲了，母亲她也会接受不了，有生之年眼里会经常挂上思念儿子的泪水，我的亲人也会悲痛伤心的……。干硬的压缩饼干此时怎么也咽不下去，只有在悲痛中沉默，只有为战友报仇血恨的英雄气概。
战友来信啦
吃过饭后，疲惫的战士有的借机靠着洞壁休息了，有的借着烛光给远方的亲人写信，有的拿着我们送上来的书籍阅读，有的相互之间窃窃私语唠嗑，有的抓紧时间战地小报撰写稿件以备我下阵地捎带，我也在抓紧整理几天来了解的战地情况。随着洞内闷热程度的加剧，我估计时间已到了中午，大家都光着身子，汗珠儿一个劲的往外渗，我也热的直喘气，除站哨的外，都开始休息了。转眼已到了下午的５、６点钟，哨所接到了政治处的电话，通知说让护送我来阵地的两名军工战士仍护送我当晚返回团指挥所。战士们得知我将返回团指挥所，战士们都依依不舍，有的劝我多呆些时间，有的急忙把写给亲人的信件和战地小报撰写的稿子准备交给我们带走，有的给我叮咛回去时安全应注意的问题，有的急忙给我弄吃的。望着面部发黄、烂裆的战士，加之他们的举动和真诚的言语，我被深深的感动着……
９点钟左右，负责接送我的两名军工战士出去洞外探了一下情况后，湿露露的钻进了猫儿洞，我们得知外面又下起了大雨，收拾停当后，我们相互安慰之后，就准备出发。这时从前沿阵地不同的方向上时不时的传来炮声和枪声，连长告诉我们，洞口是敌人的机枪封锁点，一定要快速离开。
谁知我们三人一出猫儿洞，披头盖脑的大雨不说，洞口经大雨浇灌的红土陡坡，一下将我们三人坐了土飞机，出溜一下滑入了洞口前齐胸深的不知淤积了多久的垃圾臭水泥潭（雨水和洞内人员排泄的尿便混合物），一股令人眩晕的臭气冒了出来。这时军工战士小声催促说：“赶快游出去，这里是敌人机枪封锁点”，不说不要紧，一说到使我们一下紧张了起来，三人就像险进了沼泽地，在臭泥浆里使劲向边上游动着，搅拌的里面废弃的罐头瓶子嘀哩咣铛直响，两腿和手被泥浆绊的不听使唤，我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上了，担心被敌人发现后机枪扫射。这时候天公也不作美，雨越下越大，我们就像落水鸡，汗水雨水臭水交加，折磨的眼睛直发酸，但沾满臭泥的手又不敢用，只好忍受着。
三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坑边，一下躲到了小山的背后，进入了枪炮射击的死角，这才坐下来松了口气。但三人却变成了“臭人”，身上的臭气熏的人直发恶心。
怀念战友
缓过劲后，我们开始向返回的路出发了，大雨照样刷刷下着，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三人手摸着电话线，艰难的向回去必经的一座山峰爬去。望着黑呼呼和无路的山峰，加之敌人枪炮声的威胁，虽没有来时那么紧张，但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生怕冷不丁点的冒出几个敌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牺牲了不说，最担心的是被敌人俘虏，所以，脑子始终萦绕着战士李谋仁在被敌人俘虏的情况下勇敢拉响“光荣弹”的英雄壮举，也随时做好使用“光荣弹”的准备。很幸运，我所担心的情况都没有发生。在天快发亮时，我们在艰难和幸运中终于爬上了山顶，接近了最危险的“百米生死线”地段。我们三人稍作休息憋足劲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弯腰沿着山脊约３０公分深、２０公分宽的所谓堑壕奔了出去。谁知跑到中间，我突然被堑壕底的石头绊了一下，猛的向前摔了下去，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无力再爬起来。后边的战士着急地直催。所幸敌人没有发现和封锁，大约爬了５、６分钟，我感到有些劲了，就爬起来力不从心、不顾一切的又跑了起来，通过“生死线”后，接着就到了下山的坡口，前面的战士有经验，屁股一下坐在被雨水浇透的红泥土上，五、六十米的山坡，一溜烟的滑了下去，后面我们两人也接着溜了一个滑滑梯。到了较为安全的地带，我们一下松了劲，由于一夜的奔波，三人又饿又渴，实在困极了，便靠在山坡上躺下了，任凭雨水的冲刷。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一阵机枪声将我们惊醒，睁开眼天已大亮，只见山涧大雾缭绕，一夜的大雨转成了丝丝细雨。起身出发时，这才感到被雨水浇透的臭湿衣裹在身上的难受，但没办法，只好忍耐着下阵地。好不容易到了８连的指挥所，除哨兵外，大多数战士开始轮换休息了。哨兵见我们几个到来，便热情的招呼我们进哨所，但我们只好谢绝，指指沾满臭水的衣服，说明原因后，哨兵微笑着进去给我们端来一罐头瓶水，三人喝了个痛快。随后，我们就一路小跑，穿过最后一段水泥工事通道，到了船头，走下了阵地，于午饭前返回了团指挥所。接着听到了大学生徐良５．１被敌人打伤住院抢救的不幸消息。
战友们见我们回来了，热情的走了过来，在伸出手来准备握手的瞬间，一下被我身上的臭气给熏瞢了．．．．
我赶紧回到自己的猫儿洞里，让报道员给我提了桶水，刷了牙，洗了头，冲了澡，换了衣服。脱下的衣服，几个报道员臭的不敢拿去冲洗，最后只好先让我的一个同乡，找了一根棍子挑着到小河里，背着头去大概冲洗的。随后我用洗衣粉洗了又洗，干了后还是有股臭味。后来我从前线把它带回了家，妻子又洗了蒸，蒸了洗，折腾了几次后，嫌恶心让我扔了算了，但我舍不得扔，至今还保存着，作为这段难忘日子的纪念。
永朋1987年5月 写于战地那拉口子
最后修改于 2007-10-12 11: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