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孙守名：班主任淑真

       十一点半多一点，电话铃响了，淑真心里有些慌，嗓子发干，疲倦的睡意早吓跑得无影无踪。是家长打来了，意料之中，只是淑真听后还是有些吃惊，第一排中间眼光忧郁的崔璇这个点没回家！淑真前两天已注意到这种情况，只是天天时间压得跟发条，开会、研讨、备课、上课、早操、课间操，打卡、打卡、再打卡……说什么都没有用，全怪自己！淑真不及细想，抓件外套，冲进夜色之中。

       夜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路上少有人走，只有远处的朦朦胧胧的路灯闪着不定的光，像瞌睡人的眼一般。淑真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压力，黑暗让她窒息，她极力暗示自己，不慌，不慌，不要慌。这个班刚接过才两个月，一切都还在磨合中，几个爱说话爱做小动作的同学已让她调理得有些起色，昨天晚上在班主任会上政教主任还表扬了她。为此，她暗中还骄傲了一把。谁知今天会这样，会这样，会这样！她脑海就这三个字了。

       淑真跑得英雄气短，要不要电话告知主任？她疯狂地想，路灯光闪在身后，前面的小胡同愈加黑暗，阴森森的，如慢慢收紧的网。一向性情懦弱、胆小的她，顾及不太多，直想冲出这段漫长的黑暗，跑到校园的门口，哪儿有家长等待，她想。她打开手机的灯光，抖抖索索地翻找号码。摁过去，一声，两声，三声，空旷的夜色里，铃声如炸雷般，每一声都把她撕成碎片。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回声，淑真只说了一句，我把学生丟了，泪水夺眶而出。

       也许是主任的话给了她温暖，淑真镇静了很多。周围的黑暗浅了，淡了，成了一处又一处的影像，对，这是个小亭子，那边是棵小树，还有半截的石柱。拐角处的黑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像只猫或条狗？淑真的心又狂跳起来，她一向怕狗，读研时，宿舍里有一半同学嘲讽过她，但她还是怕，即使走在街上看到小宠物狗，她也远远躲过，生怕咬到自己。

       大不了以死相拼！这是最坏的结果。如此一想，淑真反而豁然了。

       淑真又重新打开手机的光灯，她要借光束驱散黑暗，给自己壮胆。但同时，她惊得“啊”了一声，那是个人，是个女孩子，准确地说，她是崔璇！只见这孩子蜷缩着身体，躺靠在墙角处，看不清眼神和表情。淑真冲过去，抱住崔璇，口里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嘶哑的嗓音混乱了朦胧的暗夜。她先后拨通了家长和主任的电话，只说了位置，然后就又坐在地上，静静地抱着崔璇无声地流泪。

       主任会做工作，先批评家长闹离婚不要影响孩子的成长，再委婉安慰崔璇要尽快长大，然后宣布各回各家。顺便开车把淑真带回家，主任微笑着扬长而去。回到住处，淑真有了变化，心在心的位置，跳动有序。她想笑，像打了一场仗，赢了，不累，反而精神抖擞。淑真冲了杯豆奶，坐在灯光下，想写点什么，可又写不出，就那么坐着，这一坐就到了四点多。她终于醒悟过来，和衣躺下，朦朦胧胧睡去。

       崔璇考取北大了，她笑得满脸灿烂如早霞，她就坐在前排。淑真站在讲台上，微笑着，把崔璇递过来的一块糖剥开，这是唯一一次没谦让给同学们，填进嘴里，甜得如三伏天喝冰水，透彻清澈甘爽。每一张孩子的笑脸都是一帧美丽的风景画，灵动形象，让人永世不忘。淑真感到人生似乎到了巅峰，太阳和月亮都笑醒了，争先恐后次第开放成朵朵莲花。

       评了中级，又评了高级，怎么这么快？淑真有些讶异，她不相信从四面八方飞来的荣誉。一届又一届学生从她身边走过，走得她想笑又想哭，骄傲，苦闷，欣喜，泪水……有男朋友了，有孩子了；父亲去世了，母亲也走了……自己大了，长了，又老了……淑真梦啊梦，梦啊梦，笑着，哭着，一睁眼，啊？天已大亮了……

       淑真忘打卡签字了，忘带队跑早操了，忘去看晨读了，忘备课了，忘上第一节和第二节的课了；忘给同事带早餐了，忘课间的教研活动了，忘下午的考务会了；忘给主任汇报崔璇的今天情况了，忘回访家长了，忘……淑真抓件外套冲出去，微笑着，心跳出了胸腔，魂儿却早飞到学生身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