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东城(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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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很期盼人事变动后的第一次周会的,也许是因为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走上二楼,推开会议室的门,找到自己的座位,然后等着秦总的到来。也许是我有些想见到几个新面孔,确认一下他们到底是未来的对手还是朋友。
又是周一的早上,我刚出门就发现地面上湿漉漉的,脚踩到地面,可以随意地滑行。星星点点的雨珠落在脸上,就像挠痒痒。然而公司门前几块松散的地砖可不怎么友好,我猜不透它们哪一个下面藏着泥泞的污水,说不定踩上去就会立马溅到一裤子。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每一块地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玻璃门这,刚要伸手去拽,门却呼啦一下从里面推开。没来得及抬头,我便连忙向后撤了一大步,门算是躲开了,可这泥却还是溅了我一裤子。我心里暗暗地想,要碰到的,真是想跑也跑不了啊。
我抬头看去,那推门的人居然还在扭头和屋里的人说话,此刻正用脖子对着我继续往外走着。我大声叫着:“停停停!”
她终于把头转了过来,正好和我四目相对,也许是惯性太强,也许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前面还有一人,我这几嗓子喊出去后反倒让她像受了惊吓一般,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推了我一巴掌。这一推不要紧,我只得再向后倒着迈出一步,啪叽,又踩到一块压着泥水的地砖,于是另一条裤腿也湿了。
我实在难忍心中的怨愤,这可是昨天我新洗的一条裤子啊,专门为了今天的周会才穿来的,一会叫我怎么满面荣光地走上二楼呢?我嘬着牙花子,两手提起裤脚,厌恶地抬头去看这从未见过的女人,可仔细一瞧,原来还算是个小姑娘。
她乌黑又浓密的披肩发,卷着波浪,像瀑布一样倾泻在脖子两边,挡住了肩膀。两条画好的新月眉下是一双精灵古怪的小杏眼,长鼻梁,小鼻头,圆润的樱桃口。她上身穿着件很新的纯白色t恤,两个不大不小的半球顶在里面,把衣服中间抻出了几条细细的横直线。下半身穿着一条蓝色的紧身牛仔裤,没有系腰带,裤子上没有一点的褶皱,仿佛就是腿的一部分。
她愣愣地看着我,我们彼此都张着嘴,但又好像把想要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咽进了肚。我见她手上拎着一个坏掉的墨盒,便让了让身子,闪出了去路。她仍旧没做声,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我,朝垃圾桶走了过去。我心里琢磨着,也许是快印店新招的人吧,而我腿上这脏兮兮的裤子又把自己拉回了现实,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奔着办公室去了。
我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在厂里时穿过的工作服,手忙脚乱地去厕所换上,又把我的裤子脚用水洗了洗,可离开会的时间却只剩下十分钟了。我推门向快印店那边望了望,碰巧那姑娘也在朝我这打探着,我便又把厕所门关上。我把裤脚死死地拧了几下,又人工甩干了几圈,还是不见好转。我只好再次把厕所门推开,阳光从公司大门外照了进来,白花花的一片中,我隐约瞧见那姑娘的身影正背对着我。我向前走了几步,她似乎听到了声音,便再次转身向我看了过来。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快印店的那几台机器附近,她时而低头摆弄几下手机,又时而抬头用余光扫探着我的脚步。另一个人疑惑地问我,拿着裤子干嘛呢?我说,你们这有没有吹风机。他摇了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我无奈地转身离开,打算穿着这条和上半身完全不搭的裤子去开会,谁知那个陌生的姑娘开口说:“我有。”
我愣了一下,扭头看着她,说:“是吗?在哪,能借我用一下不?”
她麻利地拽出了一个背包,在里面掏了一阵,拿出来一个白色的迷你吹风机。我笑着接过来,心想,女人的包里是无底洞么,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找出来。她往前凑了一步,手扶在桌子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仰着头问我:“刚才是我害得你踩泥坑了吗?”
我一边吹着裤腿,一边不大好意思地回:“哈,是啊,没溅到你身上吧?”
她抿着嘴,绷着笑脸,用鼻子发出“噗”的一声,说:“我没你那么笨!”
我点了点头,只是说了声:“好吧”。
难怪我那天一直和水打着交道,因为这个姑娘叫林雨,直到我们一同走向二楼的会议室时,我才知道她就是新上任的店长之一。富总说我年纪轻轻就当经理了,而林雨的年龄更小,比我还小两岁。后来我们聊天时问道她,是刚毕业没多久就当上店长了吗?她说,自己是大专毕业的,已经上班一年多了,要是本科毕业的话,也不会来这里天天闻着油墨味,受着打印机的辐射了。我说,我就是本科毕业的啊,还是一本呢。她回,那估计你是脑子有病。
打那以后,林雨每天早上都从公司内网上给我发一条寻求报价的消息,每次还没等我算好,她便用微信开始催促我。我说,我手上的事很多的,以前两个经理的活,现在要我一个人做,不可能只为你一个人服务啊。她回,就是知道我忙,才赶在最早时给我发询价单的,排队也是应该排在第一个,她觉得满意了,我才能去做其他的事。于是,我只好嘴上说着苦,心里却感到一丝淡淡的甜。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正半躺在宿舍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微信又传来了林雨的消息,她向我发来了位置共享。我不大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又看了看四周,心想最近自己也没做亏心事,便好奇地点开了。于是我惊奇地发现,她此刻就在我宿舍的街对面。我问她怎么来这了?她说,她的姥姥家就在这,每周都会来一两次。
我盯着手机半天没出声,她似乎在等着我说些什么。我的心开始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起来,我的身子在沙发上不停地换着坐姿。我把手机放在茶几的一角,屏幕就一直在眼前一动不动地亮着,每次刚要暗下来,我就伸手去碰一下,然而对话框里仍旧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我喘了几口粗气,又把手机拿到了面前,有些颤抖地在屏幕上敲下了几个字:你吃饭了么?
屏幕上立即显示出“正在输入”,这四个字在上面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好几次,然而她发过来的却也只有四个字而已:刚吃过了。
我又靠在了沙发背上,把手机冷冷地搁置在了一旁。这时对话框里又发生了变化,她说:你去超市买东西吗?
我急忙趴在沙发上回道:买啊,是楼下的那个便利店吗?
她说,没错。于是我们又相会在了那个不起眼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