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向向日葵的自由斗士
梵高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向日葵有一天会被泼上番茄酱。当然,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画会挂着国家美术馆,价值7650W美金。
两个自由斗士如预谋中一样,掏出藏在身上的番茄酱泼向向日葵,用502把手粘在墙上以确保自己不会轻易被带走。然后,在作案现场、自己的作品(已被泼番茄酱的向日葵)面前,举着作案工具,面对全网镜头,激情演讲,字正腔圆,义愤填膺。
如果不是自媒体说这是现场视频,坦白说,很像一场行为艺术。或许,对她们来说,这就是她们想要的行为艺术,以及行为艺术之后想要的传播。
激昂演讲的背后,我能看到她们的笃定。她们一定笃定的相信自己是对的,自己在做有价值、有信仰、和青春底色相匹配的、正义的事情。没有这样的自洽,很难想象,要怎样才有勇气把番茄酱泼向一件众所周知的,挂的国家美术馆的艺术品。
这种正义感,在车丞物壮的稚嫩少年脸上也能看到。他们一样以为自己是为了正义,为了信仰,为了情怀,否则怎么能用绳命去献祭,义无反顾。
在他们构建的意义之网里,她们的行为无可指摘,在她们主张的正义面前,一切不值一提,由梵高所贡献的人类文明的载体,不过只是他们宣扬主张的道具。
他们不知道的是,但凡多想一层,他们所坚持的有多么可笑。但,在多想到这一层之前,她们是不可能想到的。这是个无知的悖论。知道了自然知道,不知道的时候,也就什么也不可能理解。所以,在知道之前,泼向梵高的番茄酱,没有回转的可能。
之所以在这里念叨这件已下了热搜的事件,是因为我也一样。
我能看到的是,这些自由斗士在坚持的真理,脆弱的不堪一击。她们以为阻止了石油开采就遏止了碳排放,但事实上石油开采本身,就是在做她们所想要保护的生命一样的事情,而即使限制石油开采,碳排放对环境的影响依然在发生。那么做这一切,毁掉一件艺术品,又有什么意义呢。而艺术品和生命,又是冲突的吗?那些为了艺术而奉献的生命和生命寄托在艺术价值上的意义,又怎么办呢。
他们想不到这一切。我也一样有我想不到的上一层。每个人都有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在放下无知之盾之前,我一样笃定的认为自己坚持的是对的,自己掌握着绝对真理,世界是由我定义的。
比如,以前我坚持认为世界是“应然”的世界,世界有统一的规则。这种坚持,就像父母直到现在依然坚持的人应该到点就结婚,结婚了就应该生孩子,生了孩子就应该补习班、辅导作业……我们所嘲笑鄙夷的父母所坚持的,在我们身上,也有自己的坚持。
现在我知道,世界有很多的“实然”,有多元角度,有每个人构建的自己意义,这个意义可以是《刀锋》,可以是丁克,可以是无性别。这都是世界的“实然”。
接受这一切很难,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只要想想你的孩子要变性你能不能接受,就可以知道,蔡康永公然出柜,得有多难。
这一切,向向日葵泼番茄酱的斗士们是想不到的。知道即使阻止了石油开采也阻止不了碳排放导致的气候恶化的我,也并不比斗士们知道的更多。被斗士们的逻辑震惊到的我,除了更多的保持谦卑和学习,并没有更多的办法。
我知道,我们无法改变斗士,就像我们无法打破自己的无知之盾一样,每个人都停留在自己认知的框架里,并没有远离多少。
这挺悲哀的。但这也是世界的“实然”。
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无知。
——苏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