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丨一碗酸汤水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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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小说第三期【食客】

四年前，为了给母亲治病，我卖了老家的房子，在医院门口盘下一家馄饨店。

下午三点，正是客流低谷期，店员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馅料，我坐在前台，百无聊赖。南方的冬天湿冷，寒意像钻进了骨头缝里，窗外人声熙攘，车声嘈杂，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不时划破沉沉暮霭。行人拖着大包小包，有的搀着老人，有的抱着孩子，心中是焦急、疲惫、沮丧、庆幸……那是只有真真切切体验过的人，才说得清的五味杂陈。

“吱……”门被推开一条缝，寒意趁虚而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裹紧了羽绒服。

进来的是一对父子，男孩六七岁的年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小脸冻得通红，神情却病恹恹的。父亲四十岁上下，穿一件褪色的军绿大衣，不停地搓着手，哈着气，一开口就是浓浓的外地口音。

“老板，要一碗酸汤水饺。”

“我们是馄饨店，不卖饺子。”我瞥了一眼父子俩，低头摆弄着账本。

“噢”，父亲明显愣住了，思忖了一会儿，“馄饨什么馅儿？”

“三鲜馅，韭菜鸡蛋虾仁。”

“那要一碗。”他闷声答。

馄饨很快端上了桌，二十枚精致的小馄饨，宛若银鱼在大白瓷碗中游弋，清汤里飘着紫菜和虾皮，香气与热气在两人面前氤氲开。

“你看这馄饨，真好看啊，快尝尝。”父亲用白瓷勺小心翼翼地捞起一枚，放在嘴边吹了又吹，飘散的热气仅剩下可怜的一缕，才递到男孩嘴边。

孩子乖巧地吞下，小嘴动了两下，忽然“哇”地吐在桌上。

“不好吃！不好吃！”起初，男孩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后来竟嚎啕大哭起来，一把将馄饨碗掀翻在地，“你骗我，不是妈妈包的饺子……”

我闻声过去，一整碗馄饨被男孩打翻在地，搁浅的小鱼似的打着滚，碎瓷片一地狼藉。我又生气又心疼，火气噌噌地冒上来，刚想开口呵斥，却正对上那个父亲的眼神。

我忘不掉那个眼神，歉意、忐忑、无奈、可怜？我说不清，责备的话却哽在喉咙里，再说不出口。

“宝贝，你爱吃什么馅的馄饨？”我俯下身，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问。

那位父亲把我拉到一边，不停地鞠躬道歉，许久才小声说，“孩子出来看病久了，想吃妈妈煮的酸汤水饺，我以为馄饨能蒙蒙他，没想到……”又是一连声的“对不起”。

“孩子…什么病？”我试探地问。

“尿毒症，老家治不了，听说这家医院有名，就从西北赶过来了。”

我心里一惊，母亲也是尿毒症去世，一轮轮化疗引发了各种并发症，后期因心力衰竭而死。病号服裹着的至亲，一天天地瘦小憔悴，最令人痛不欲生。

“我在外地打工，孩子从小跟妈妈长大，一直跟我不亲，就提了这一个要求，我都满足不了他……”父亲双手捂着脸，鼻子一抽，声音里就带了哽咽。

“店里确实没有饺子……”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心中竟悄然萌生出愧疚感。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包饺子可真难坏了我，正犹豫着对面便利店能不能买到速冻水饺，那个父亲忽然抬起头，近乎虔诚地望着我。

“我能在你这里包饺子吗？”

我被他问到了，这个主意怎么早没想到？“没问题，店里面皮和馅儿都有。”

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他紧蹙的浓眉也舒展开来，咧开嘴角笑成一朵花。他安顿好孩子，一把扯掉大衣，撸起袖子大步走进厨房，我和店员也跟进去，给他帮帮忙。

半小时后，一碗酸汤水饺端上了桌，氤氲开的热气，润湿了那位父亲的眼角，面庞却兴奋地通红。他迫不及待地用白瓷勺捞起一枚水饺，吹净热气递到男孩嘴边，小男孩一口吞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