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那些狗

【哽咽，酒瓶，狗】

老崔一个人坐在水泥桩上，脚下堆着无数的酒瓶子。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砂土地，太阳在地平线上最后挣扎了一下，便沉了下去。

光线越发暗下来。

藏蓝色的空际，像直直被拉下的帘子一样整齐，再看不见一点儿橘色的光晕。

这会儿风很大，吹得动稍微大点儿的砂，忽的一股儿被风带起来打在人身上，不会糊了眼，却硬生生的疼。

他就那么望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时不时用嘴对着提着的酒瓶儿嘬一口，喉结跟着上下翻滚一下。

四处突然有些黑影簌簌地靠过来，听得到爪子划过砂地的干涩感，让人心里毛毛的不舒服起来。

他嘴里嘟囔一句：“今天这么晚才来，看来是不饿。”

一会儿功夫他身边便围的满满当当。

都是狗，大概有十几二十只。

他从棉袄里一点点往外掏着什么，一边往脚下扔，嘴里还在骂着。

“吃饭都不按时来吃，你们可是玩欢实了。是不是前几天听我讲故事听得乏味了，狗崽子。”

那些狗们也不激烈的争抢，推搡一下，就开始排成一圈儿吃他扔出来的骨头，看来是早知道他的“料”足。

但畜牲毕竟是畜牲，骨头叼进嘴里的时候又一副“饿死鬼”的样子，一边两个前肢摁住，一边儿像小孩儿嘬糖

那样，急赤白脸儿地啃着。

喉咙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老崔欣慰地瞅着，时不时再灌一口酒。

“昨天跟你们讲到哪了，对，说到我那两个儿子。

他们六年前把我从家里轰出来了，说是因为他们妈被我害死了，说我不是个好爹。

其实阿，他们那天那么谄媚的摆了一桌子，要让我俩吃什么生日宴，我就觉得奇怪。

这两个赌棍，平时把手上的钱花个干干净净，就问他娘要，要不出来钱就拳打脚踢，怎么会有心喊我们吃饭。

于是啊，我就劝他娘说，少吃点儿，小心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谁知道她，口慈心软，一看那场面，以为两个混蛋儿子回心转意了。

笑的那叫一个喜笑颜开，恨不能一个个菜尝试过去。

哎，谁知道…”

说到这里，老崔咳嗽两声，又灌一口酒，声音变得沙哑起来。

“谁知道那天下午她就不行了。他们两个畜牲说，是我害死了他娘，因为吃了同一桌子菜，我没事，哈哈。”

“你们说我为什么伤害我孩儿他妈？荒唐。”

老崔说着又搞出一把骨头来，撒在脚下。

那些狗抱着骨头，一边呜咽着嗓子，一边在他脚下蹭着，好像在用心听着。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们是输了个精光，盯上了我们两的棺材本和给他们娶媳妇儿的钱。巴不得我们早点而死。”

“可我能怎么办？我是当爹的人，总不能去告发他们吧。”

老崔摸着最近的一条狗的脖颈。

“被他们赶出来后，我就辗转来到了这里，认识了你们。”

“刚看见你们的时候，你们可真可怜啊。一个个都快饿死了，皮包着骨头，身上还有烂疮。”

老崔突然嘿嘿的笑了出来。

“要不是我把身上揣着一点儿棺材本，拿来买了点肉喂你们，你们早没了吧？看看你们现在这样儿，胖的快像个猪崽子。”

有两条狗抬起头来，望着老崔，湿润的舌头来回舔着嘴巴周围，像是在回应他。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

老崔又开口了，

“可是，前天，他们两个找上门来了，说，说他们欠赌债太多，把手指都押进去了。现在每天被人追着，要砍掉他们的手指。”

“畜牲！”

“他们又求我，把我用棺材本儿盘的肉铺给转出去，拿钱救命。他们还说，要接我回去孝顺我。”

“你们说，我救不救？”

没人回应。

老崔出了一会儿神，眼光停在狗的身上，久久不离去。

“多吃点，多吃点吧，以后怕是吃不到了。”

———

东边儿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贫瘠的砂地渐渐清晰起来，老崔昨晚坐过的水泥柱子周围，一团团黑色的，带着血渍的东西。

是十几条狗。

它们都被硬物捶爆了脑袋，舌头耷拉在一边儿，有的还抱着根骨头。

黑色血蔓延了一大片砂地，在泛白的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

老崔提着一个皮包，踏上了一辆小轿车。驾驶座上，坐着他大儿子，谄媚的替他接过包。

他摇下车窗，哽咽着对远处的苍山悄悄说了声。

“一起走吧，若是你们不死，我走了，可没人再管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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