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读摘记《陶渊明集》||(022)《诸人同游周家墓柏下》
文/书山花开
❂原诗
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
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
❂翻译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58】
今日天气佳妙,有人弹琴,有人吹箫。
感慨那柏下长眠的死者,怎能不及时欢笑!
清歌一曲散发出新声,
啜一口绿酒,眉宇顿开,面颜美好。
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事,十分舒畅的是我的襟抱。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63】
今日天气多美好,管乐清吹鸣琴弹。感慨柏下长眠者,人生怎能不为欢?
清歌一曲发新声,新酒使人开笑颜。未知明日生死事,快意当前且尽欢。
❂解释
【郭维森/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p57】
《晋书•隐逸传》载:“(渊明)乃赋《归去来》(辞略)。顷之,征著作郎,不就。既绝州郡觐谒,其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庞遵等,或有酒要之,或邀之共至酒坐(略),所之唯至田舍及庐山游观而已。”征著作郎在义熙九年(公元412年),时四十九岁,估计本诗可能作于是年,与写《形影神》的时间相近。
山上墓园,未尝不是登临观赏的好去处。然而在题目中点明周墓,在诗文中又点明柏下人,说明作者自有其深意,死者已矣,生者自欢,这是对生死抱取的非常通达的态度,与及时行乐者有泾渭之别。乍一看似乎是首平凡的小诗,然而细加品味,诗情飘洒豪放,诗调轻盈明快,清吹与墓柏显得这般调和,无怪乎昔人评赞“此诗翻尽丘墓生悲旧案”,说明这首小诗实质上不平凡。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p62】
此诗写同几位友人共游周家墓柏下的情景。在“天气佳”的背景下,此次游赏处处充满着轻松与欢乐,以至于使诗人完全忘情而酣饮欢歌。但就在这轻松、欢乐的背后,却隐藏着诗人内心深处的苦闷:“余襟良已殚”。清代王夫之说此诗“笔端有留势”,即谓此诗在艺术上貌似轻快而内含深忧,具有含蓄深厚的特点。
【刘继才《陶渊明诗文译释》,p133】
这是一首看似轻松的抒情小诗,实际上也包含了诗人的极度苦闷的情怀。这首诗是写同“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的游玩活动的。其背景一是现实的“天气住”,一是包含有历史内容的“周家墓植下”。在天气美好的环境里玩乐,本来是件盛事,对着怕树下的长眠者说来,这样的游乐更是显得十分可贵,于是便更加尽兴酣饮炊歌了,最后达到了完全忘情的地步。但是,就在这欢乐的背后,却隐藏了诗人的苦闷。我们知道,诗人归隐后常常在他的诗中写悠然自得的情趣,其实,“悠然”一旦闪现过去,苦闷便开始袭上他的心头。这种游乐也是诗人企图忘却苦闷的一种方式,所以,他在这首诗里高唱“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无异于是他苦闷时的呼唤。这苦闷主要是诗人的出仕和归隐内心矛盾的反映,这正说明陶渊明于世不能忘情的地方,也是陶渊明的伟大之处。
正因为这首诗写得貌似轻快而内含深忧,所以历来被评论家所肯定,几乎达到了推崇备至的地步。王夫之说此诗,“笔端有留势。如此篇章岂不贤于‘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乎?亦赖‘余襟良已殚”五字为风雅砥柱。”这话是不错的。所谓“笔端有留势”正说出了这首诗含蕴深厚的特点。
【唐满先《陶渊明诗文选注》,p60】
这首小诗,以清新、明快、通俗的语言,记叙了作者和众人一起在野外游乐的情况。五、六句对偶工整。结尾意味深长。
【杨义选注译评《陶渊明》,p38】
诗题“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点明了这首诗的来由。激励、支持着陶渊明去过任性自然的生活的,常是对生命短促的预感,其思想逻辑也相当简单,但由此生出的艺术境界,却相当有韵味。想想诗中描写的佳美天气,想一想那一群人“清吹与鸣弹“的情形,我们仿佛也身临其境,看到了那睛和的天气,听到了那清亮的歌声,闻到了那醉人的酒香同时,也就感觉到了人间生活真正的美好。心胸由此变得空阔起来,许多的烦恼,许多的盘算,仿佛都变得很无谓。所谓“余襟良已殚”,确实是人生的佳境。
【张彦《陶诗今说》,p127】
诸人,约是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庞遵等。“或有酒邀之”。本诗作于何年,说法不一:一说作于公元412年,时年四十九岁;一说写于公元418年,时年五十四岁。有人估计“游周家墓”是在九月九日登高节(重阳节)这一天,正值秋高气爽,故曰“今日天气佳”。据说,诗人“游周墓”是因为周家与陶家有“世婚”关系。周,名周访(《晋书》有其传)。笔者同意本诗是重阳节时所作。从诗中看,诗人陶公在“柏下人”面前,心态豁达,认为“死者已矣,生者当乐”,生死观是正确的。所以,其诗情轻松豪放,诗调明快轻盈。乍看小诗平凡、淡雅,然则,蕴涵有其非凡。
另外,此作又是一幅画。哪位画家肯挥毫绘出其天、地、人、景观、万物?
【《中国诗苑精华 陶渊明卷》,p131】
此诗约作于晋安帝义熙十四年(418)。诸人:众人。按《晋书·陶潜传》:“既绝州郡觐谒,其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庞遵等,或有酒要(邀)之,或要(邀)之共至酒坐,虽不识主人,亦欣然无忤,酣醉便反。未尝有所造诣,所之唯至田舍及庐山游观而已。”知渊明平日常与张野、羊松龄、庞遵诸人往还。此次共游诸人,当系张、羊、庞等人。周家墓:西晋名臣周访家墓地。此诗通篇写游乐,只第三句一点周墓,极为简洁明快。全诗八句,五、六两句对仗工整,颇具初唐五律气象。
【辑评】(金融鼎编注《陶渊明注新修》,p164)
黄文焕《陶诗析义》卷二:“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结得渊然。必欲知而后殚,世缘安得了时?未知已殚,以不了了之,直截爽快。
蒋薰评《陶渊明诗集》卷二:通首言游乐,只第三句一点周墓,何等活动简便,若俗手,则下许多感慨语,自谓洒脱,翻成沾滞。
王夫之《古诗评选》卷四:笔端有留势。如此篇章岂不贤于“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乎?亦赖“余襟良已殚”五字为风雅砥柱,不然,轻佻圆丽,曹邺之长伎耳。
陈祚明评选《采菽堂古诗选》卷十三:达旨简言,千秋可感。
陶澍集注《靖节先生集》卷二:……访父死,葬焉,果为刺史。自访以下,三世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云。周陶世姻,此所游,或即访家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