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绝望
在北京西郊,距城区十五公里,有一皇家园林——颐和园。
在颐和园里有湖,占全园面积的四分之三。此湖约220公顷。它南部的前湖区碧波荡漾,西望起伏、北望楼阁成群;湖中有一道西堤,堤上桃柳成行;十七孔桥横卧湖上,湖中3岛上也有形式各异的古典建筑。此湖是清代皇家诸园中最大的湖泊,湖中一道长堤──西堤,自西北逶迤向南。西堤及其支堤把湖面划分为三个大小不等的水域,每个水域各有一个湖心岛。这三个岛在湖面上成鼎足而峙的布列,象征着中国古老传说中的东海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西堤以及堤上的六座桥是有意识地摹仿杭州西湖的苏堤和“苏堤六桥”。西堤一带碧波垂柳,自然景色开阔,园外数里的玉泉山秀丽山形和山顶的玉峰塔影排闼而来,在盛夏之时,漫步于此,怎不让人销魂呢?
这湖就是昆明湖。自此湖建成以来,经历过乾隆朝代的繁盛,也遭受过八国联军的蹂躏。但是这湖,更因为他的自沉,从此让每一个文人墨客在这里驻足沉思……
1927年6月2日上午,有一个瘦小的,拖着小辫子的老头,迈着沉缓的步伐,慢悠悠的走到颐和园内的鱼藻轩前,他望着偌大的湖畔,湖中娇媚的荷花尽情地绽放,对面的柳树竭尽才能地摇曳着自己的身姿,以期给眼前的这位老人带来生的希望。
然而,他只是点燃了一根香烟,慢慢吸着,若有所思:
如今已是天命之年,这死与活还有什么意义?他把自己的小辫子从身后捋到身前,自言自语,我大清王朝早已覆灭了,我还留它做什么?既然已经覆灭了,剪它又有什么意义呢?想当年是傅仪皇帝一纸诏书让我去清华园任教,一晃多年,可今天的自己,只有眼前的湖水才是自己的归宿。
想到此,他便纵身一跃,扑通一声,湖面泛起了些许涟漪,一阵后,鱼藻轩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不觉间,已近傍晚,倦鸟归林,如血的残阳把整个湖面照的通红。一具尸体被捞起,轻轻抬放在堤岸上。
这是谁?他为何要走这样的不归之路呢?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所有的人都不懂。只是,这一切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他已长眠,他累了,他想歇息了,故而再无言语。
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才会选择这样的死法呢?战国时期如屈原之跳汨罗江,屈子是带着对楚国深深的依恋和对楚君切切的怨恨与牢骚离开了他深爱的母国,他不想死,可是他不死又能如何呢?苟活在这尔虞我诈,却又甜言蜜语的尘世,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是对生命的绝望,更是对高贵人性的维护。
石君龙岩兄曾在《屈原之死与投水避世的文化传统》一文中说:屈原“怀石自投汨罗江以死”不是他生命的简单结束,恰恰相反,是他人格的长生,是他所受老庄思想中重生、养生、保性思想的必然结果。
而这人又是为了什么而甘愿自沉于这昆明湖中呢?
陈寅恪说过“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其实,我们每个中国文人都深受这种“投水避世文化传统”的影响。当自绝于某种文化信念时,这种投水自杀的方式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这同时,也是一种抗争。是文人无法驰骋疆场的无奈选择,更是忠孝仁义和生平志向无法得到施展的绝望选择。
以一遗民绝望于清室的覆亡,以一学者绝望于一种文化的式微,一介书生又生无所据的他,在徘徊于颐和园长廊,回想起“自沉者能于一刹那间重温其一生之阅历”的箴言,遂“奋身一跃于鱼藻轩前”。也许,这就是他自沉之“谜底”。
他,就是清华园四大导师之一的王国维先生。
他是民国讲台上的一朵奇葩,更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座丰碑。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不正曰:于文教衰微之时苟活,以念先贤而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