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另类——评保罗•福塞尔的《格调》第九章 冲破常规的另类人
《格调》(Class: A Guide through the American Status System)是保罗·福塞尔(Paul Fussell)写的一部很有意思的作品。他在书中以收入为标准,将美国社会分为九大阶级:看不见的顶层(Top out-of-sight)、上层(Upper)、中上层(Upper middle)、中产阶级(Middle)、上层贫民(High proletarian)、中层贫民(Mid proletarian)、下层贫民(Low proletarian)、赤贫阶层(destitute)和看不见的底层(Bottom out-of-sight)。
洛克菲勒家族、福特家族都属于看不见的顶层,他们很少在大众媒体上露面,他们钱来源于继承遗产。所以在英语中有个说法,叫Money is born.上层是个既富有又看得见的阶层,他们的钱有一部分来自继承,但也有相当一部分财富来自他们的工作。比如,管理一家大银行、智囊团或基金会。最后是中上层,他们是律师、医生等高薪职业者,或从事石油、航运、房产、艺术品等生意。他们的标志就是住宅中有很多空房间,且喜欢在家中举行聚会。这三个阶层构成了上层阶级。
中层阶级由中产阶级、上层贫民、中层贫民和下层贫民所构成。中产阶级稍不留神就会下滑到贫民阶层,而上层贫民经过努力也有机会步入中产阶级。贫民阶层的划分是通过工种来实现的。上层贫民是靠手艺吃饭,是熟练工人,比如印刷工人、电工等等;中层贫民是邮局工人、公交车司机等等;下层贫民则是毫无技能的体力劳动者,比如码头工人。最后处于最下方的赤贫阶层和看不见的底层,则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他对于美国社会的分类当然对于我们只有借鉴的作用,而不能完全照搬,毕竟两国的国情和历史有太大的差别。平等,自古以来都只是一种政治上的理想。在现实的人类社会中,阶级或者隐形的阶级其实一直都存在。那是因为人类是一种社会动物,每个单独的个体需要结成团体才能生存和繁衍下去。而每一个团体都是各有分工和合作,并由一个领袖所领导。如果团体的所有成员的地位都是平等的,那就无法合作,完成共同的目标。
其实,保罗·福塞尔在书中还专门描写了不属于以上阶级的“冲破常规的另类人”。他是这样描绘另类的:
我们首先可以肯定他不是贫民,因为一个贫民的语言一定是毫无特色的。他也不是中产阶级,因为能发现阿伯达斯的公共建筑设施存在严重问题并加以指责,而且毫不惧怕引起争议的人不可能来自中产阶级。他更不可能是个上层人物,因为他使用的语言是诗歌。诗歌的创作需要才华、学识和不懈的努力。而这些,上层人物是不具备的。他那犀利的目光、嘲讽式的幽默,对埃文斯和里斯夫人这对可怜的中产阶级人物的复杂并带有喜剧色彩的同情心,加上他对艺术的敏感,这一切都表明他拥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作者所描绘的这类人,看上去是不是很眼熟?在人类的近亲猿猴的社会里,那些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与资源成为头领的公猴,往往沦落到团体的边缘人地位。而人类社会的边缘人,一般往往是自我放逐。这些人,基本上都有过人的才华、傲世独立。这类人从古到今一直源源不断。最典型的例子可以说是梵高和高更。在进入现代社会后,由于经济的发展和城市生活的普及,另类的人数一直在增长。
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另类?作者继续写道:
我们不妨假设这个叙述者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阶层。他来自一个未曾命名的群类。我称之为另类一族。之所以把另类人归到某一“类”而不是哪一个阶层,是因为你不可能生下来就是一个另类。你的出身以及成长比如带有平民或者中产阶级的烙印。你只能通过转变而成为一个另类。或者,说得更清楚些,只有当你艰难地发现自己具备了另类的一些特质,尤其是好奇心和独创性这两种特质时,你才取得另类的资格。
由此可见,穿几件与众不同的衣服、或者做几件怪事的人,并不算什么纯粹的另类。另类必须是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在思想上非常独立,同时又拥有独一无二的才华的人。
多元化日益普及的现代社会才为另类提供了生存的良好条件。因为他们无需依赖一个团体,仅凭出售自己的技能就可获得颇为丰厚的报酬。而在晋代,竹林七贤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另类。他们所处的时代是司马氏当权的时代,当时文人无法发声、思想被禁锢。他们每个人都有惊世才华,却不愿合流同污,情愿在偏远的山中过着清贫生活。他们的结局当然也是非常悲惨的。当统治者想要用他们,而他们不愿为伍时,他们要么装疯卖傻,要么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在比较宽容的当今社会,一个人想做另类,不仅不会丧命,还会发现有许多另类能从事的工作足以养活他,使他快乐地生活。
在中国,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成为另类。他们是不喜欢在机关或单位里工作的人,讨厌任何体制的束缚。他们往往从事写作、翻译、艺术创作等自由职业,拥有独特的才华和独立的思想。另类往往对于主流社会的观念、思想、习俗、规章和产品不屑一顾。他们不会跟风,对于流行的热点也没什么兴趣,对于大众文化一般更是嗤之以鼻。他们只会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快乐地耕耘。
正如福塞尔所说:“不受管辖正是另类的一个显著特征。他们思想独立,不受社会习俗的约束,举止和行为都自由自在。他们热爱自己的工作,有敬业精神,工作没完成便绝不放手。他们的脑子里根本没有“退休”这个词。这个概念只对那些受雇于人、为挣一份工资疲于奔命的人有意义。而那些人通常都鄙视自己的工作。”
一般而言,大城市才是另类生活的最佳地方。那里不像农村和乡镇、小城市,圈子很小,是一个个熟人社会,每个人的生活都无时无刻不置身于别人的注视之下,毫无自由的空间可言。而在大城市,人们相互之间并不认识,每个人都忙着生存,没有人会去理会别人会如何,只要别人没有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人际关系的疏远,一方面使人倍感孤独。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又是刺激一个人面向自己的内心、独立思考的机会。痛苦的感情更容易催化文字,产生好的作品。
当上层社会为失去财富焦虑、中产阶级为可能一夜之间堕入贫民阶层而惶恐、贫民阶级要为温饱而操劳时,另类凭借自己过人的天赋和洞察力,超然于所有阶级之上。另类永远不会像上层阶级那样有钱,一般也往往没有什么权力,并对社会生活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另类往往非常自由,能躲开全社会激烈的、无意义的竞争(rat race)。古希腊的哲学家早就发现财富和权力不能使人幸福。斯宾诺莎也认为:财富、名声(荣誉)和肉体的快乐(力比多)不可能给人幸福,因为这些短暂的一时之乐往往伴随着劳作和悲哀。而只有能给心灵带来永恒和无限的快乐、并让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事物才是真正的幸福。而这,无疑只有精神追求才能满足。他本人曾两次放弃继承遗产的机会,以打磨镜片为生,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在哲学的天地里耕耘而不亦乐乎。他的这种思想,不仅与崇尚幸福伊壁鸠鲁的思想不谋而合,也是绝大多数哲人的共同看法,并得到了现代心理学的验证。
上述思想,从古至今一直只是极小部分的人群拥有,他们就是另类。做一个另类,代价是成为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边缘人,孤独会伴随一生。但是另类所拥有的自由和幸福,也是其他阶层可望而不及的。如果发现自己是一个另类,那就快乐地享受只属于自己的生活吧。毕竟这个世界的精品,基本上大多都是另类所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