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的悠悠
今日研读金岳霖《知识论》,展卷即见“假如有一美国人要研究中国建筑,……则佛光寺虽是对象而不是内容。”
我不禁读不下去了,因为思绪里已经瞬间地为其他东西所装满。……
中国的读书人写书作文,哪怕是金岳霖这种哲学家,也总爱用些“今典”,难怪陈寅恪公笺释柳隐诗文,总困于此。盖若不洞晓其人其事,这中间的精华,往往就轻易略过,上面所引,于不知情者而言,也就是一个偶然的例证而已。
三亚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则贴图,左边是书页,将“美国人”“建筑”“佛光寺”等字圈出,右边搜了一张梁思成夫妇在佛光寺的合影,本来想写下自己的感慨一起推出,但是,最终还是全部删去,令知者自品,不知者,自便吧。
然而俗人终究不是神圣,有动于中,就会发于长歌。
因为一旦了解了金老和林姝的纠葛,就不能不在那一瞬间通感他在写下这句话时内心涌动着的热切,爱慕,醋意,……以及被理性克制下的致死不曾略淡的爱之火山。金老,当年,可曾老泪微动?
这就是独属于读书人的克制。当一个人的积蓄达到一定的境界后,就自然而然地产生这样的情调,一如千百年来都不见干涸的深潭和古井,波澜不动,却自然令人神为之夺。表面是理性的哲学,底下却是火一样的心;也恰恰因为这种最高理智的克制,才让这火烧得更为纯粹、更为美好、更为长久,以至于永久。
甚至我们可以想象,金老在重写《知识论》时,是否想象过林姝会来读自己的著作?想象她读到这里时的那种伤感、无奈、思念、陶醉……最终化为一抹含泪的微笑,轻轻摇头……
这就是独属于读书人的悠悠。那种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淡淡悠伤,那种他们俩死后我再来为她做生日的痴情,胸无点墨者,又岂能体会得?
几十万字的著作,重写,这种勇气何来?不,这根本不是什么勇气,而是痴情。《知识论》出版后,金岳霖说:“我非常非常之高兴。”一个“非常”是给自己,那第二个“非常”呢,是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