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胭脂|六首诗像一个阴谋
|| 抑郁症及南山南
一一致友郑晚豫
皖豫,早安。
秦地一如豫地,也迎来了小寒和冬至,霾和反抗
我一如你,奋力生存,每天做许多琐屑的事
抑郁症是一种城市病,在我们从乡村迁移出来的时候就得上了
前几年我还向医生求救,这几年我开始向故乡求救
我的药方也可能适用你
没有断肠之事就不轻易写诗
我听《南山南》,读佛经,走路,闻草木香
当然,这些日常功课并不能阻止我的身体不滑向
另一些疾病,比如高血压,胆结石,妇科病
有一种药物,我常服用,副作用是
没了眼泪,以至于我看世界苍茫而干涩
这种感觉很不舒适
爱让我们吃够了苦头
不爱,又让我们坠入虚空
我不会到绵延的终南山去寻隐
我还要在小城里坚持自己的疾病
你见过的落日也带有微微的咳或喘吗?
你抓到手里的露水也会很沉很重吗?
愿无数的经历成为支撑生命的桥梁,让我们过河。
2017.1.6
|| 失眠记
夜里起来服下一些药丸
就是起身向深夜致敬了
我的白天与黑夜已打成一片
可以把黑夜也叫做白天
过去我不能忍受人们都睡去
留下我像个孤独的侍卫守护黑夜的风吹草动
现在我习惯了人们都睡去
留下我一个人主宰着西安
我似乎比人们活得更多
请别怪我这么说
深夜这么温柔
无边无垠的静寂
用怀抱辅佐着星辰
2017.1.8
|| 孤独者
傍晚的孤独压向一座城市
我抱紧自己,就是代替所有的孤独者
抱紧生活
傍晚的左手中有两粒忐忑的药丸
到了夜间该不该服下?
“或许,还有一条秘密的退路?"
这条退路,并不一定在医生手里!
我年轻而多情的锁骨还在
这座城市吸引我的气质还在
我还想奋不顾身地做点什么
可做点什么呢?
冬天的城市带着北方的表情
夕阳在大风中晃动
傍晚,没有一个皇帝活过来
时光多么顺畅,从不包含对旧事的惋惜和敬意
从西安火车站走出来的那些旅人啊
只携带了各自的疲惫和倦意
无数路公交车匆匆驶过站牌
吐出一批人,又吞进一批人
没有人发现这座城市的孤独
更没有人发现我的孤独
傍晚的左手中有两粒忐忑的药丸
两粒即将溶于水的救世主
傍晚的众生中
有一人面色苍白
2017.1.15
|| 看病记
每次去西京医院
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沸腾的疾病
医生们开出的千药万方
就想到,活着才是最大的声名
医院是不同于人间任何地方的一处剧场
医药也并非人间慈祥的祖母
就诊的时钟里,没有良辰与吉时
患者带着各自的险境
战战栗栗地去x线里寻找慈悲
打印机忙碌地推送出数据与判断
叫号员的嗓子嘶哑了
一口白开水解救不了一个干渴的祖国
甲乙丙丁来自本省的各个郊县
戊己庚辛来自外省
为了抢夺那个老专家而相聚
老专家正襟危坐,坐在病人制造的流水线上
甲乙第一次来省城看病
带着郊县寒酸的病理
丙丁服用老专家开的药已三月
灌满药物的身体发出中药与西药混合的气息
老专家看完了片子上的结论
又在电脑上敲出五种药名
戊己手里拿着三家权威医院的诊断
很明显,这家医院成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庚获得老专家的手谕,准备去门诊做微创手术
辛带着还未恢复的伤口和炎症
陈述病情,整个陈述干巴巴的,没有用一个比喻句
更没用到一句诗
是的,这里是医院,怎么可能沉醉于诗意?
只有沉重的日常和数不清的甲乙丙丁
即便戊己庚辛会写诗抑或写过诗
在生命受压迫的时刻,大多数也放弃了诗篇
2017.1.19
|| 凌晨去西安
寒风将公交车吹得蜷缩起来
北方冬天的冷,正是最深刻的时候
灯火稀疏,骊山沉默
迎宾路空寂,一条路抱着自己的行道树
在过年
我年轻的时候在临潼城的乡下度日
因为年轻,有多余的眼泪
曾经被冻哭过,而且不止一次
现在至中年,身体那个沸腾的火炉
已不再热烈
照理说现在才该哭出来
却没有了泪水可用来抒情
今天早晨,可爱的是
没有另一辆公交车来争抢道路
一趟专列,一干人等,只为护送我去大唐长安
2017.1.30
|| 致陈衍强兄
我写过四百行长诗《病历》
你则旧瓶装新酒翻唱《琵琶行》
为了控诉同一种疾病
我们都采用了长歌行
极尽所能揽罗了动词名词形容词副词介词拟声词感叹词
我们多像两位恶狠狠的将军!
失眠的月亮则看到了我们的虚弱
只需一招
我们就缴械投降
其实,我们已向各自的人生投降过了
甚至,屈膝认罪
我比你尤甚
一一那份怯懦
类似一辈子窝藏兵刃的刺客
2017.3.8
横行胭脂,原名张新艳。七十年代生于湖北天门,现居陕西西安。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获《诗选刊》2010·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宁夏首届黄河金岸诗歌节一等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西安市骨干艺术家奖、陕西省优秀签约作家奖。诗集《这一刻美而坚韧》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1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