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文物史海拾遗

【好文上热门】生与死的距离不过一门之隔,妇人启地户、王母守天门

2019-12-27  本文已影响0人  李公子渊默

引言:门的本质,便在于对空间的割裂,因此它具有极为强烈的领域暗示意味。在墓葬中甚至于一门之隔,便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生与死”。由生到死不过一念,死而复生却恍如隔世,西王母与那不知名的妇人,又如何在墓门之间见证了古人生与死的转换?

中国墓葬美术系列01

(一)人间的门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以居为安”,门便成了安居的重要因素。有人说,最早的门可能是河姆渡文化中干栏式建筑前的简陋栅栏,也有可能仰韶文化中半地穴式出入口那散堆的木石,甚至于原始先民用于划定界限的一根树枝或竹竿,都有可能成为门的雏形。守护、进出与划界,构成了门的最初含义。

史前房屋复原图

而在甲骨文中,“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极具典型意义的象形文字。“门”在甲骨文以及金文中的字形,都是“像两扉形”,这也就是说门是有单扇和双扇区别的。只有双扇的才能叫做“门”,而单扇的只能叫“户”。

门的字形演变

所以,什么叫做“门当户对”?李公子以为,可能最早的意思就是:“我姑娘家有几扇门,你小子家也得有几扇门”。于是,门便有了社会阶级性。便于车马出入的双扇门,自然成为豪门、朱门的代名词;而贫苦人家的单扇柴门,也间接地与主人身份挂上钩,劳苦大众便有了“屠户”、“猎户”之称。

《说文》:“门,闻也,从二户,象形”。《玉篇》:“门,人所出入也”。

左为门,右为户

如果说现实世界中的“门”构建地更多是对于陌生人的亲疏贵贱之别;那么地下世界的“门”便是对于生与死进行割裂与转换的隐喻

(二)割裂——生死两隔

“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这两行听起来颇为文艺的朱砂题字,出现在高平墓东室门口的左墙之上。细度之下,其言辞之中落寞与悲怆之情呼之欲出,感叹了时人生命之无常。墓门一闭,便意味着生人与逝者之间的关系就此断绝,阴阳两隔

葬礼,从某种程度上讲意味着墓主社会关系的剥离,这便是所谓人的“第二次死亡”

高平墓朱砂题句

毫无疑问的是,在古人眼里,地下的阴宅来源于现实家园的模拟,这背后的思想根源便是“事死如事生”。这种观点孔子曾经详细论述过:简单说就是对待逝者,我们仍旧需要像生前那样去侍奉之。所以,墓葬中的壁画为其重构了现实中的生活场景;明器则为其提供日常生活所需。如此种种,似乎表明逝者的生命还在继续。

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为也。《礼记·檀弓上》

辽宁宣化张文藻墓之“千年未散饭局”

的确,外部的墓门(墓葬口的墓门)的关闭,阻断的是生人与逝者的距离,剥离的是逝者的肉体;但对于内部的墓门(画像上的墓门)而来,脱离躯壳之后逝者的灵魂,其时空之旅才刚刚开始。

当横穴墓与墓中壁画大行其道的时候,这种死后灵魂进行“旅行”的图像创作就被极大地激发热情,涌现出多种新的构图样式。比如这幅来自山东苍山汉墓画像石上的图案,便是一个绝佳的叙事案例。

山东苍山汉墓中室东、西壁面画像

有人把这幅画面解释为逝者生前出行的场面,但画面中的“阙门”应是墓门的标志,所以朝向阙门进发出行的车马,显然应该是“送死”而非“养生”,当然画像石上的题记也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使坐上小车軿,驱驰相随到都亭,游缴候见谢自便。后有羊车像其槥,上即圣鸟乘浮云。——画像石题记

一个送葬队伍分列于墓葬中室的东西两侧,西壁上的画像表现了一对车马从象征生死界限的卫(渭)水上通过;东壁上的画面则很明显地延续着西壁的叙事,但题材却变得更加具有私人性,此时死者的妻妾成为了葬礼的主导者(軿:古代一种有帷幔的车,多供妇女乘坐),护送着其丈夫的灵柩到达墓地。

东壁之都亭半启门图

此时,最有意思的画面出现了,送葬的队伍最终停在了一个“门扉”半启的“都亭”之前。在这里,半启的门扉以及具有驿站功能的都亭,实际上正是“坟墓”最为强烈地象征性暗示。通过这扇半遮半掩的门扉,才意味着死者的灵魂正式进入墓葬之中。

左:四川泸县青龙镇1号墓 右:河南林县金墓北壁

“双扉安设的门,一扉关闭,另一扉微微开启,一位女子从缝隙间露出半身”,这种画面描述的母题从汉代便已经出现在墓室、祠堂以及石阙的画像中,经唐辽宋金元时期再度盛行,在很多艺术载体中都可见其踪迹。它,就是被研究者称为“妇人启门图”的存在,简言之可称为“半启门”。

她究竟是谁?这又是一道什么门?

第一个问题,实际上在第二个问题面前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完全可以用“她们”、或者“他”来代替,甚至不光有妇人开门、还有妇人上锁

也就是说,“她”并非特指,能做的也不仅“启门”而已!

事实也是如此,除了“一个女子——半开半掩”这种经典的“半启门”图式之外,还存在很多诸如此类、并由此衍生出的艺术创新之举。

左:河北宣化辽张诱恭墓 右:河北宣化辽张世古墓

那么,再看第二个问题,这道门是什么门?

李公子认为这正是一道“生死之门”,或者叫做“天人之门”,简称“天门”,而女子门后的世界,便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仙境。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实际上来源于对四川荥经石棺上这幅“半启门”图的解读。

启门、西王母与秘戏图

可以看到,在画面中部是浮雕的“妇人启门”图,左侧是一对亲吻拥抱的男女,学界一般将之称为“秘戏图”(秘密地做游戏,哈哈哈);而右侧的帷帐之内正是头戴胜、凭几端坐的西王母。从空间关系上来看,显然秘戏图西王母以及中间的“半启门”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组合。

但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暧昧的“秘戏图”会与“升仙的西王母”同时出现?著名学者巫鸿给出的推测有两种:其一与生殖崇拜有关,其二与早期道教的“房中术”有关。实际上,第二种猜测更加贴切。因为它不仅属于养生、神仙术的范畴,甚至还成为信仰者必须经历的一种“仪式”。

小哥,你到底进不进来?

如此一来,女子的身份便极有可能是西王母的侍者,负责仙境门户的开阖,而在她身后半开半闭的门户,便是前往“仙境”的通道。其左右两侧的画面内容,所表现的正是启门以及启门之后的西王母世界。

只是,你以为有妹子给你开后门(妇人启门),踏过去就能轻松成仙?不要太天真!

(三)转换——向死而生

西王母在东汉时期具有多重含义,但毫无疑问的是她与仙境息息相关:她不仅是仙境的统治者,也是仙界的代名词。她经常端坐之地,不是别处正是通往天界的重要门户——“天门”之上。实际上,在通过女子半启的门户之后,灵魂才开始了由死至生的转化过程。

西王母与天门

汉人应该是具有灵魂升天这种观念的,在《淮南子·精神训》中可见端倪,这里的“精神”实际上指的就是灵魂,这句话的意思便是,灵魂的归宿应是天门,而骨骸的归宿则是墓葬。于是,在汉代以昆仑登天信仰为背景的前提之下,便构建起了结合西王母、天门为关键要素的升天成仙体系。

是故精神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门,而骨骸反其根。

天门是升天成仙的入口所在,而西王母则是取得成仙资格的重要环节。前面之所以说成仙不是跨门而入那么简单,原因便在于根据马王堆考古资料来看,死者在觐见西王母、进入仙境之前,还有两项重要工作必须完成,这便是:受道书与饮玉浆

马王堆一号墓仙官奉道书及玉浆

玉浆,可能是来源于《山海经》中神山上的神药,郭璞注《山海经》引《河图玉版》中说:“少室山,其上有白玉膏,一服即仙矣”;至于道书,则是一卷用红丝带系扎的书简,在汉代“得道”作为一种超凡境界被叙述,是成仙必备之程序。

正如汉纬《尚书帝验期》中所隐藏的叙事逻辑:欲觐见西王母,先须得道授书

西王母之国在西荒,凡得道授书者,皆朝王母于昆仑之阙。

马王堆一号墓帛书上部“天门”图像

妇人启地户,王母守天门。一个不知名的妇人与一个著名的妇人,在墓门之前与之后,共同见证了关于古人生与死的转换,进而诠释了生命的终极意义:死亡不是并非终点,超越大限才是永恒的追求!

这里引用法国哲学家德瓦对于“门”的精彩论断,它恰如其分地为“半启门”做了绝妙的注脚:

“既空亦实的门是一件双面事物,既能划定界限也能破除界限,既能保护也能排斥,既能接受也能拒绝,它是里外并存,没有一条心灵之路是与门无关的。”

半启门

实际上,“半启门”的精髓便在于此,半开半合的门扉,使门同时具有了两个相反的状态,图绘的门承认了墙的存在,但作为艺术图像,它又力求突破来自墙的局限。

这便巧妙地构建起了一个极具动态的瞬间凝固在墙体之上,从而为观者留下了无数的选择性与想象空间:

我到底是进是退?她又到底是谁?门的那边会有什么?过去之后能否返回?......

所以,这扇门不仅是生死之门,也是心灵之门,它将矛盾的两个方面分别建立在了不同的哲学概念之上:一为现实,一为理想。

现实之处实在于,众生皆死,死必归土,墓门长闭,永夜孤寂!

理想之处想在于,死而成仙,事死如生,安享富足, 长乐未央!

说到底,一座墓葬,便是理想与现实、生命与死亡,交织、合谋、妥协的结果,而“半启门”这种墓葬艺术的本身,其目的就是要将现实与理想混淆,它是对于上述矛盾的一种浓缩、简洁的艺术表达。

参考文献:

1.巫鸿:《时空中的美术》

2.郑岩:《逝者的面具》

3.王煜:《汉墓天门图像及相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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