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米思考

2018-03-26  本文已影响0人  周末哈哈哈
一千米思考

从我宿舍的凳子到图书馆某张桌子,将近一千米距离。这段长度,骑车只要两分钟,跑的话,三分多也到了。但是,走路过去,需要两首歌的时间,我很庆幸地发现,这成了我放空脑壳的一段时间。

我现在出发,走下若干级阶梯,拐两个弯,就会来到一段平直漫长的水泥路。那是到达图书馆的最后一段路,也是我胡思乱想的开始:我往往踩在红色方砖的边缘处,这里高出路面,贴着路边的花啊草啊之类的。我就往往就这样一个人走着,有时候会有若干相识同行,但我也不说话,也不加入他们的谈话。没有其他的原因,我就是喜欢抓紧这几分钟胡思乱想,这是理性和逻辑无法解释的。

最初,我爱塞起耳朵听音乐,只用视觉没有焦点地捕捉,看见什么就想到什么。比如吧,我最先看见的经常是地砖。那些红色的地砖上有一些饱受时间腐蚀的红色,一块一块的很小,然而一块一块连在一起,连成无限。人行道上因此出现阡陌交通的小格子,它们像透视定律描述的那样向远处向往,尽是些马不停蹄的味道。我这时经常是在抱怨这种毫无新意的铺路砖设计。那些规整的线条看得我眼酸。所以这段儿路上我往往摘下眼镜。那个时候,我两眼模糊,我自信走路没有问题。但随即一个想法困扰起来,由于近视,碰见熟人我极有可能“视而非见”!一系列复杂的顾虑常常在这时占据了我:我极有可能因此不与他打招呼,而这极有可能引发对方的猜测,我们极有可能在若干时间后某个时候再次遇到,而后者极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再次想起我的这个冷漠……这些讨厌复杂的想法可以瞬间扰乱我的步子,让我走的不再轻松,耳朵里的音乐成了躁动不安的红色的噪声,它使我的脑壳迅速升温。

但是有一些晚上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那是一些有月亮的晚上。

初春的晚上来的还是很早。在我大概消化好了晚饭,慢悠悠走上红色地砖织成的网格,月亮已经孤零零傻站着半天了。这时候天确实叫做“黑了”,但它仍有些倔强,残留些蓝色,那是湖蓝加大红,再添点儿熟褐的颜色。于是月亮在这里面显得越发冷,那上面的阴暗处,总要抹一点紫色才成——当然,这是我看了好多次之后发现的,那一段时间里的月亮不是很高,不用抬头,我用看她的余光可以用来看路,可以保证不撞上人和树。我渐渐把她认为静止,而树啊房子什么的就动起来,显得急不可耐,步伐匆匆。倒是月亮,很淡定地和我一起走,她好像要走到永恒,一点儿也不烦。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关于运动的相对性,物质和意识的存在性?这些逻辑深处极其平静的问题,让我在那么一秒里忘记了时间的问题现在我只能尽力用我浅薄的文字拟合当时的感觉:我看见月亮在强劲的晚风中穿过,发出一些类似“呼呼”的声音。这声音轻而薄,虽然耳机里那种带有便秘感觉棱角分明的金属声很让我喜欢,但现在我更想知道那轻而薄的声音是什么摸样。我摘掉耳机。

现实有时候真的像诗行一样文艺。我每每记得,那时候会有一股风首先灌进耳朵:她们掠过耳廓,像水流过鹅卵石。有一股厚实的触觉在耳朵里撺掇。那是风的声音,不是“呼呼”,而是“嘭嘭”,那一秒之后,我所有复杂的逻辑全都失效了!事实是,我在这之后再不会想风与压强的关系,我只盼望风里面下一个声音和味道。

现在让我尽力回想,有时候会遇见一些饱含了记忆的味道。有时空气干燥,萎蔫的叶子散发焦躁气息。顺着风向看过去,这条叫做“修远大道”的大道显得直而远。这种漫长的味道总是让我想起高中时代那条叫做“竹林路”的路。那路上也有一些漫长的焦躁。因为路的尽头正是垃圾场。我想起很多个夏天的黄昏,我和朋友——班长或是死胖子——走在倾倒垃圾的路上,那儿有很浓烈闷热的味道。但因为有很好的风,我们并无不适反而高兴能出来逛逛。在路的尽头我们将放下垃圾桶,那里有一些拾荒的老人。他们的神情安静而缓慢,深深躬下去的腰身总让我联想米勒的《拾穗者》。我想起这幅画的时候,鼻子里满是麦穗的味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的记忆里有很多很多漫长而直的水泥路,在初夏的光景会铺满焦黄焦黄的麦子。大汽车的大轮子一过,它们发出哔哔剥剥的叫声。我们在这时变得兴奋,在一路的麦子上打着滚儿上学。小学校就在一片一片麦田或稻田的包围之中,结果晚上总能听到青蛙和蟋蟀对于生命繁衍的亢奋力量。青蛙常常从院墙低下跑进操场,其中一些倒霉的家伙会被跑步的女生踩到。我知道踩着青蛙时,脚下那种滑腻的感觉,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常常触发女生的尖叫,因为她们大多把青蛙错怪成蟾蜍,由此联想一副浑身小痘痘,脾气暴躁,动辄释放毒液攻击无辜的丑陋模样,最后发誓晚上再也不出来跑步。当然呆在教室里也不能安宁,蚂蚱和幺蛾子往往无孔不入!青蛙我自然不怕,这些虫子就不好说了。我在很小的时候相信了那个古老的传说:蛾子翅上的粉扑碰不得,粘进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这个念头往往让我整节自习不得安生。我想象那些蛾子的丑陋模样——像踩着青蛙的女生那样——它们在麦苗的叶子背面结茧筑巢,里头就塞着圆溜溜的卵……我越想越远,浑身发麻,结果一个字也没写。然后语文老师把自己的摘抄本子借给我补写那些诗句。对!记忆就在那个时候结下了一颗种子:我看见那个薄薄泛黄的本子,每一页都有墨和纸的味道,在扉页的背后,有一篇小小的序——我就是在那儿第一次见到“拾穗”两字并漫不经心把它们放到记忆之中。多年以后,当我和班长看着竹林路尽头的拾荒老人,我联想起了米勒的《拾穗者》,我曾很想把他们写在我的本子上,那个本子就叫“拾穗”,那时我已经写了令我骄傲的厚厚一叠,每一页有着墨和纸,和其他一些味道。现在,我翻到自己的扉页,那里这样写着:

  …《拾穗集》是老师摘抄本的名字,那本是法国米勒的油画——哦,我想,农妇拾的是赖以为生的口粮,老师摘录的句子,该是拾些“精神食粮”咯。把忘掉的拾回来,便就一直熠熠生辉。那么,我也该拾起点儿什么了……

后来,墨和纸的味道像记忆一样不可抗拒地生长。那是一些同样热烈的夏天和冬季,吃完早早的晚饭,不管我的作业是否多到无解,我都会时常绕上一百多米,打竹林路回去。那是一条直而简单的小路,回去的时候,左边是结实的球场的地基,一块块石头固执地倾轧在一起,上边有一些欢快的踢球的。右边的竹子们很疲惫,那是一些干涸的绿色,它们从来不想诱人。我的步子似乎很慢,这时我能看见或白或蓝的月亮,她像一个隐喻 ,难以捉摸,我则用余光看看她,构思一些句子。不过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写下那些像拾穗者一样的腰。最后几次去倒垃圾,太阳还很高,我们的左边的楼房不可抗拒地生长,那个黄昏,它们的影子已经漫过我们的头顶……

这也许就是我极力想要记下的那些初春的夜晚,我在修远大道闻到的青草的味道,看到的迎面的情侣的蕴含文学母题的笑容,以及那些丰富得让我欣喜的奇妙声响……可是,我的思绪每每这时就会脱离逻辑的束缚,我只得放任它们乱撞。很久很久之后,看过时钟,我难以相信刚刚只是过去了两首歌的时间——我分明躺在河水里睡了一觉,很多的笑靥像水从我鼻尖掠过。我似乎明白了,这段记忆连同时空留在那段路上某一处,也许是一盏街灯里,也许是圈年轮上。总之,我知道,她不属于我的记忆,她只属于时间,存在于那些瞬间的永恒可能性之中。

现在,我满心感动,一些毫无逻辑和理性的感动。我看到图书馆上灯火通明,那些光线的色彩同月光相类似,里面尽是一些热血沸腾的希望。我的记忆只剩下刚刚的胡思乱想,里面有一些回忆,有一些幻想,有一些绞尽脑汁构思出的简单句子。我只剩下这些,我想待会儿写下他们,然后我将打开书本,投入到无数被我们称之为理想、希望的时间中去。而在这一千米结束之前,我最后想起的是博尔赫斯的一句诗,他说:

    茉莉和忍冬的香味,沉睡的鸟儿的宁静,门厅的弯拱,湿气——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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