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老家”

自从孙女外出求学，久未归家便成了常态。

“家”“校”间有一道因情感疏离逐渐筑起的天然屏障，所有关于两边的消息都要努力冲破阻隔才能顺利抵达对岸。而一路千难万险，待其在终点成功登陆，一副完整图像早已化成了残破的点点碎片，要慢慢去拼缀、去还原……

这天，只有孙女一人在寝室，一个碎片潜进来，那是爷爷的盛情邀请——

“等你放假回来，我带你去我的‘老家’看看好不好啊……”

老家？我们的老家难道不在一处吗？什么叫你的老家？

爷爷笑着，并不多言，孙女有些困惑，却也不想多问。千篇一律的应承，千篇一律的寒暄，千篇一律的匆促结语。

此后一段时间，各种各样的来自不同对象传递的碎片累积起来，孙女渐渐勾画出了大致的轮廓：爷爷要给自己修一座坟，晦曰“老家”。

中青辈的并不赞同，但是无可奈何。小辈旁观、猎奇，不理解，只当是件常事。可不管怎样，爷爷研习风水之道，精心选址，“老家”动土了。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孙女只有知情权，没有话语权。就是时时想起曹禺戏剧《北京人》里的老太爷，竟发现二者如此相似。一口棺木，一个“老家”，关乎体面，关乎声名。千年相承的信仰代代轮回，在这里又打了一个结。

而新的碎片依然纷至沓来。那是信仰照进现实，暴露了角落里暗藏的污垢。爷爷的“老家”梦，需要金钱来堆砌，那样，才能梦得气派。

说服自己将财富投进一个虚妄的梦里，不是件轻松的事。虽然对爷爷来说，它的意义可能几乎等同于为自己筑丰碑——平凡一生，但至少只此一件，定要轰轰烈烈。众人心有迟疑、不悦，但最终结果孙女很容易想见，自然是缴械投降，妥协，顺服。“老家”要建，要建得爷爷心满意足。

前方捷报频传，随着碎片落在孙女眼前。

“现在‘老家’修得可漂亮了，等你回来，一定要来看看！”

“嗯，好的。”

“‘老家’建好了！大家都说好，你要不要也回来看看？”

“是吗？好呀！”

终于，佳节如期而至，孙女如约而归。

爷爷没有带孙女去他的“老家”，也不再提起。后来，从别处听说，公路修到这里，把那块风水宝地一块规划走了……

孙女至今也未能想象出爷爷“老家”的模样，只是心下讶异，到时路上往来疾驶的人们，怎能想到，自己竟轧死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