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的出路
乡土文学的出路
马步升
写作时首先要确定,我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以时间和空间为轴,时空的交汇点就是我们所站的位置,然后在这个背景下写东西。写自己最熟悉的、感受最深刻的东西才能写好。如果你生活在灵台而写北京上海,肯定写不好,因为你没体验过。
这是一个浅阅读和无序传播的时代。你得到的信息纷繁复杂,要靠自己去识别。
这个时代压缩了想象和情感的空间,在快捷和方便的同时,我们只追求结果而失去了想象。就像把爱情缩略为性,把友谊缩略为利,一切都被简化了。人不愿意在充满人性的地方耗费时间,变成了完全的现实主义者,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没有距离感就没有乡愁。现在交通便利,你和故乡没有距离,抬脚就到,所以你的乡愁就是个伪命题。现在的乡愁和过去的不一样,过去去一个地方要三五天,乃至十天半个月,现在当日到达。我们要把握这种变化。
现在信息发达,通讯完善,不存在乡村里信息闭塞这一说,除非你闭目塞听。
每个作家都有一个野心,想用自己的作品来命名这个时代,比如贾平凹的《废都》、《浮躁》,听名字就很好,去年出的《山本》是个啥,名字不好,讲不通,作品肯定不行。
现在是无数个拳头击打着一个个年轻的脑袋。
现在从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走出来一群写作者,看到农村的时候大惊小怪地呼喊“农村真好!”写一些言不及人,不及物的廉价歌颂作品。他们其实对乡土对农村缺乏最基本的了解。他们这种对农村的新鲜感距离农村的现实生活太远。
另一种写作者是经历万般辛苦逃离了农村的人,他们待在足够安全的地方,选择性地歌颂农村的田园牧歌,这是在变相地证明自己成长的合法性的一种方式。
还有一种对乡村的误解,比如对振兴乡村的认识。(现在的乡村振兴,振兴什么?随着这一代人的消失,家族关系疏离淡化,人口流入城市,乡村衰朽,你能看到的基础设施建设其实是消除过剩产能的结果)
高手写文章都是不动声色地去写,尽量消除大词,不用那些被用烂了的词。
怎样驾驭一种乡村现象?首先你要懂它。比如拿住窑洞来说,以前我们有一种想当然的认识,就是住窑洞是为生活所迫,缺少盖房子的材料,这只是很小的一方面原因。在我老家庆阳合水农村,家家有窑洞,都是靠山边挖的。在那个社会不安定的年代,窑洞所在的位置适合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逃跑,一跑就跑都沟里和森林里去,抓不住,安全……我们老一辈人说“人是窑洞的轩子(撑开鞋口的模具),几年不住人窑洞就塌了”,现代社会安定,人不住窑洞了,也不让住了,但要把窑洞做为一个文化遗产保留下来却不容易。去年到崇信采风,我看到在一户人家他们在窑洞里养牛,过去我们养牛养的是耕牛,耕地用的,现在我们养的牛是商品牛,肉牛,那些住在窑洞里的牛,一个个安步当车(气定神闲),闭目养神,安闲地回草(反刍),显得格外自在。牛这样就是与大地亲近了嘛,它的肉肯定好。我见过大规模的现代化养殖场,给牛放着轻音乐,但是牛还显得狂躁不安,因为它作为一个自然界的动物,离开了大地,丧失了本真本性……把牛养在窑洞里,既解决了牛的问题,也解决了窑洞的问题,很好。
我在天水的地头上遇见一位妇女,我问她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她说自己单身,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那时候没学下拼音,为了销售她的苹果,她跟着自己上小学的外孙女学会了汉语拼音,在手机上打字销售苹果。这就是人与这个时代的关系。
文章代替不了知识,知识代替不了见识。
有钱难买我喜欢,喜欢就是我文学的初心。因为喜欢所以快乐,创作过程也是极其快乐的,呕心沥血不是快乐,写不出好东西。在写的过程中我能安放身心,这就是一种享受。
但文学有时候也是一些失意者最后的一根稻草。苏轼被贬到黄州的时候就以文学安放身心。八十年代文学热的时候,我在台上讲,台下坐着我的父辈角色,他们一把年纪了还痴迷于文学,但是写得真的不好,我一方面敬仰他们这么长时间能坚持写下去,另一方面我看到他们有些伤感,感叹文学真的害人不浅。文学属于每一个人,不是谁专属的东西。
不要用功利的尺度去衡量文学写作,喜欢就好,文学是很宽广的一条路,不要把它窄化了,从事文学写作的时候,我们虽然没得到什么,可是也没失去什么呀,比起打麻将赌博的人来,不知道要好多少。写不好我把它写坏行不行,有了这样的观念和胸襟的时候,文学道路和文学结果才会更好。
做官就是今天纸上有你,你是个官,明天纸上没你了,你是个啥,但是读的书做的人是自己的。永远把自己看低一点,别人才可能把你看高。
良好的环境和氛围是可以影响人的。比如小时候我村里有一个吹喇叭的,小孩子没事都去听吹喇叭,我们那里喜事吹喇叭,不像这边丧事才吹喇叭——后来很多孩子都会吹了,这就是熏陶和环境的影响。所以我说“乐见人好”。我给人写字,就写八个字“明德明理,成人成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