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
一只漂亮的黑猫从落地窗外走过
凝结了我的呼吸
我不敢发出声音
牠不曾看我一眼
——题记
与酒精斗争了一整个晚上——或者更直白的说,是跟那个负面的自己,那些消极的感伤。
三年前《无病不呻吟》地写道「以前喜欢抽筋,喜欢醉酒,喜欢病弱,因为身体的控制失效的时候,内心的黑暗就可以不负责任地流淌……可我现在只想着快点好起来」。年少轻狂的时候,偶尔愿意在人前显露自己真实的卑微与丑陋,可这种不负责任的「真情流露」,无非是一种幼稚的撒娇,再引雨果那句话:「人间至幸莫若是,深情因我而起,笃意虽我犹存。」
然而这个渴望好起来的自己也并没能真正消弭或哪怕只是削减这份黑暗,仅仅是持续不断的自我压抑,不愿意承认且直面自己的悲苦而已。人各有各的业,故而各有各的衷肠与心痛。但我却自以为高人一等,逼着自己看穿看淡一切,好像这样自己的伤悲就没那么矫情,并一同连着导致这情愫的失败或挫折都变得无足轻重。这种能在逆境之中超然的自己,竟真的让自己觉得陶醉了。
让我在这一夜看清自己的愚蠢的,是手头的徐志摩文集。
一个不知名出版社的不尽心之作,英文部分的手误数不胜数,连中文部分都会有奇怪的东西,我都能看出编辑用的是哪个文字处理软件了。可反正我的精神正在全力应对疲倦却被酒精硌得生疼而无法入睡的头脑,志摩的白话又着实白话,即使字句不求甚解,文脉也一样涓涓流进我的眼里。
我是很久没有,也从来不喜欢读中国近现代的作品的。可徐志摩当然是避不开的,勿论家父的私人偏好了,便只是义务教育阶段,总得背上个一两首,诵读个三四段。这次算是一连读了十数篇散文,更觉着自己是没法喜欢他的了——只因我的遣词造句修辞文法与之太近,我读太多徐志摩的话,以后便再不要自己撰文,有什么愤懑,引几句他的文字,便心满意足了。
不过,莫要笑我,便是这篇文章本身,正是因为读了《自剖》与《再剖》,才觉得不吐不快——
你们知道喝醉了想吐吐不出或是吐不爽快的难受不是?这就是我现在的苦恼;肠胃里一阵阵的作恶,腥腻从食道里往上泛,但这喉关偏跟你别扭,它捏住你,逼住你,逗着你——不,它且不给你痛快哪!前天那篇「自剖」,就比是哇出来的几口苦水,过后只是更难受,更觉着往上冒。
……虽然当是时,让我感同身受的不是这个比喻的本体,而是喻体,是醉,是苦水,是喉关的别扭,是肠胃里一阵阵的作恶。
前文虽说是「一连读了十数篇」,到底不够精确的表述。期间我合眼,回忆,流泪,忏悔,呕吐,赌咒,反复了好几轮,又再拾起书卷。读到第几篇的时候,我觉得这文风好熟悉,这种受了西方教育的中式迂腐——当然志摩比我有文采多了,我传统文化的底子自是远不及,出国也照旧是学理,既不身在历史悠久的名校,又不有心接触风流的乡绅名士或淑女佳媛。但这股在《海滩上种花》的酸臭味,大抵是一样天真烂漫的。
因此在间隔着读他散文的时候,我还掏出手机看起了近年自己的日志。我这才借由那个苦水的比喻更切身地体会到了我与酒精的斗争。志摩比我厉害的远不止文采,而是真诚,一种对于当下的快意。我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是不敢有,或者有也不敢展示出来的。所以我的诗情才荒颓吧,现在的我更欣赏技巧甚至是蓄谋已久的计算。诗歌是不适合为读者设置陷阱的,所以明明自己没有才能,我却更偏爱小说。不如说我觉得只有小说才称得上是创作,诗歌散文这种东西,难道不只是作者本人的梦呓?
午后看到楼下也有一只黑猫,比在我的住处看到的那只略短小一些,但一样周身黝黑,在宛如倒回盛夏的阳光下闲庭信步。
彼时我还思量着翌日去往坎特伯雷,但一夜的挣扎彻底累垮了我,我直想快点回来呼呼大睡。我知道我若真去了,便是要一如夜半所想的一样,去找神职人员谈话,企图践行人生第一次宗教忏悔。可我终是不能去,我的学业远比我的心灵归宿或自由来得重要得多。
「谁不这样想:我要是能,我一定跑到一个地方在一株树下坐着去。」——我就不啊,我对树可没什么兴趣,无论是无花果树还是菩提树。
你问我是不是已经习惯单方面喜欢猫而并不讨牠们喜欢,会不会很受伤。
我说是啊,而且根本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嘛。
——没错,就是这种自我陶醉是我想改变的。
也许我将意识到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
又也许我会发现我早就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破谷
丁酉七月初九
于隐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