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灭 02 猫女
坠灭 02 猫女
迫于生计，老脸开了一家宠物店。路旁树木葱茏，从早到晚来往的人并不多，只是因为租金便宜才选址于此，虽然是偏居一隅，但对于潦倒困苦的他，早已心满意足。
一天晚上十点来钟光景，好似天要下雨。店门外闪进一陌生长发女子，手拿跳绳，背心湿透，体态丰盈，嘴角上面点了颗黑痣。见老脸正要打烊，赶紧说半小时后给她送一包猫粮，现在再去跳下绳就回家，说完就向门外走去。不一会，雷声大作，瓢泼大雨。老脸走出门外，抬头望天，又朝她走去方向一瞧，哪见人影。
等到差不多的时间，老脸手里紧紧攥着她留下的地址，十字路口左拐，便见一块楼道门牌，蓝底白字写着魅影七号。他快步走进电梯，上了八楼。刚要按门铃，留意到房门已留了条窄窄的缝，里面有女人细声细气的声音，“进来。”
厨房里在煲中药，整个客厅雾气腾腾，有股药味，非苦非甜。女人在雾气里抱着一只半大的猫儿，那猫儿黑白相间，半眯着眼。女人并不伸手来接猫粮，眼神却向茶几乜斜了一眼，眼皮不抬地说道：
“坐吧！”
见老脸站着没有动，女人有些焦急地说道：
“我这只猫儿，几天都不吃东西，是如何活过来的？”
“不出奇。有些猫儿很挑嘴，大概是被主人宠惯了吧？”
“哎。瓦罐里煲剩的中药渣，它倒是会趁热吃上几块。”
女人朝老脸努了努嘴，抱着那黑白猫儿坐到沙发上，自己又挪出半个屁股的位置。
“别傻站着，快过来帮我瞧瞧。”
窗外的雨还在下，有风吹进来。房里的灯光像是被风吹得闪闪烁烁，忽明忽暗。沙发上几只花猫，或蹲，或卧，或舔嘴挠腮。见老脸坐下，各自喵呜了几声忙四散逃去。那女人削肩细腰，脸部线条硬朗，嘴唇猩红丰满性感，说话倒是柔声细语，尤其嘴角那颗黑痣让老脸坐着浑身有些不自在。
老脸便叫她不可太宠溺猫儿，再饿它几天瞧瞧。听罢，女人眼帘便垂了下去，手指尖夹着钱挠进他手心，抬头望了望窗外，忽然又笑道：
“那扇窗户不知怎么回事？老是关不拢，家里缺了个男人，修个啥的真不方便。”
老脸忙上前去，帮她看了，是螺丝松了一颗而已。叫她拿来螺丝刀一会儿搞定。又告诉她，螺丝松了，窗户很容易掉下去。一阵忙活，老脸出了些小汗，面色红润。女人的目光灵泛起来，拿来一条粉色毛巾。见老脸有些迟疑，便径直往他脸上揩去。老脸心里一慌，转身就往门外走。
一不小心，老脸踩到门口一只虎纹大黄猫儿的脚。那猫儿膘肥体壮，目光炯炯，碧眼挫鼻，左手胳膊肘箍着一枚乌漆宠物牌，神态甚是倨傲。大黄猫儿朝俩人竖尾，睁眼，呲牙，厉声尖叫。女人拿起毛巾作势甩它，喵呜一声，那大黄猫儿纵身一跃上了窗台，竟寻思找条道去窗外。 女人啐了它一口。
“死去吧！又想去找野女猫鬼混，有本事你就莫回来。”
女人又抱怨，大黄猫儿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外跑，跳到下面遮阳板又经常被什么物什勾住脖圈，上下左右动弹不得。亏得她男人把它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经常跳下窗台解救又并不计较。女人随后叹了一口气。
“它比我命好！”
临出门，女人要了店里的电话号码，说下次要猫粮再找他。天气转凉，宠物店的生意一天一天好起来。 老家的女友打电话过来，说想老脸了，要趁国庆来南方找份工，这样两人就可以长久厮守在一起。
老脸劝她晚些时候再来，等他赚出个供楼首期，就回去接她。女友在电话那头半天没作声，最后说你们那里太乱，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老脸说当下太平盛世有什么乱。她就说了两个字乱性，便挂了电话。
一包猫粮两公斤装，五六只猫吃上一个月还没吃完？老脸不禁嘀咕起那女人来。又想起猫儿本性并不恋家，像风一样自由。公猫也好，母猫也罢，宁愿四季在外游荡，叫春寻欢，往往主人隔三差五地见不着它们。好不容易回趟家，不是因为在外饥肠辘辘，实在顶不下去，就是大腹便便，怀了一肚子小猫儿回娘家来了。
想完猫，又想起那女人嘴角上的那颗痣，越想心越发乱了，便跑出店外，远远地去瞧外头路边有没有女人跳绳。回来后又试着用手机拨打店里座机电话，也是通话顺畅。想来自己脑袋里哪根神经搭错短路，老脸不禁恶骂了自己几句。
女友阿兰国庆节还真过来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从火车站坐公交车回出租屋，一路上高楼大厦，望不到天。人拥车堵地让她兴奋不已，直说到底是大都市。回到城市一角的家，一床，一桌，一椅，一单间，门前一条臭河涌。阿兰抱着老脸流着泪，原来你是怕我嫌弃你。老脸忙说你先休息一下，便把她那印有阳光总在风雨后洗得发白的旅行袋从门口踢进了铁架子床底。
阿兰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就陪他看店。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老脸心里若有所失，却始终没有接到那晚买猫粮的女人电话。他又再三问阿兰，阿兰也说近些天没有人要送猫粮。正在俩人说话的间隙，收银台上的电话铃声急骤响起。阿兰忙起身去接，老脸却先她一步。电话里那头，是个说话很大声的男人，叫老脸马上拿包猫粮过来，送货地址正是那晚女人住的房号：
魅影七号八楼801房。
屋子里还是一股中药味，还是热雾腾腾。还是那女人来开的门。女人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身形比以前略胖，罩着一件睡衣显不出腰。老脸把猫粮从门缝里递了进去，她把钱递了出来，任由散发半遮住脸，匆忙间说了声谢谢便欲关门。老脸不由自主用胳膊挡了一下，眼角余光里，有个男人正坐在沙发的阴影中，翘起一只脚，脚上半挂着一只硕大的蓝色塑料拖鞋。几只猫儿在沙发上蹿上蹿下，那只虎纹大黄猫儿横卧在他的肚皮上。
女人似乎有些诧异，关门的手稍稍犹豫了一下。屋里头男人张着嘴，大声说着煲中药的瓦罐里的水放少了，说着说着脸竟侧着朝他望来，露出两颗金牙。女人只得埋头对老脸说了句。
“现在有点儿忙，下次买的时候再找你。”
又过了些时日，一次阿兰故作神秘地告诉老脸，说刚才店里来了个五十光景的男人，也不买东西，只是绕着货架四周转了一圈，对着东北向墙角上方开始喃喃自语，说是看见一个未成形小人胎儿附在墙角顶上。阿兰心里头害怕，那男人又说你是不是小产过。阿兰更加不安。男人便安慰道:
“小事一桩，百元可解。”
阿兰便依了他，自认处理得当，脸带欣喜之色。老脸一下恼了，说她没脑子，遇上江湖骗子了。到了晚上清点收银的时候，又发现当天收的现金里有张假钞。于是老脸对她说道：
“这里不大适合你呆，你还是回老家去吧。”
阿兰紧紧咬住嘴唇，回宿舍从铁床底下拽出旅行袋，又从臭河涌岸边的晾衣架上，取下自己半干半湿的几件随身衣物，顺手把老脸干透了的衣服仔仔细细叠好，规规整整码在床头，这才收拾好自己行李准备回老家。老脸伸手拦住她，阿兰一脸嗔痴地说道：
“还是舍不得我走？”
“吃碗米粉再走。”
老脸帮她拿起了地上的旅行袋。
米粉店开在居民楼楼下，三五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老板娘挤过人缝，帮他俩寻了个靠墙角座位。老脸刚坐下，对坐的一个女人正一勺一颗地吃着馄饨。那女人撩了一下快落进碗里的长发，抬起头来，猩红的嘴唇上边点着一颗黑痣，正是那个买猫粮的女人。老脸把阿兰的旅行袋放在凳子上，口急心跳地向老板娘喊道：
“米粉好了没？”
“不着急，来得及。”
阿兰连忙说道。
对面女人像是不认识他似地，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嘴唇上的口红，把那馄饨一个接一个含入口中，抿着嘴慢慢咀嚼，细细吞咽。又等了好一阵，米粉才上来，只听见一桌子吸吸唆唆吃粉喝汤的声音。老脸回头望了望阿兰，看到有眼泪滚进了她的米粉碗里。
女人起身离开时候，好像才看到他。
“你怎么也在这？正要叫你送包猫粮来哩。”
老脸忙说好，等下就送去。又对阿兰说：
“快点吃吧！帮你约的黑车快到了。”
还是那股中药味，女人的厨房里像是永远在煲中药。女人刚冲完凉，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肩上，见老脸来了，忙叫他把猫粮拿到阳台，又扔过一双硕大的蓝色塑料拖鞋。
“去洗洗吧。”
女人把那只几天才肯吃一把猫粮的黑白猫儿抱起，放在床头，自己除尽了衫，也不顾别人，只管让那猫儿舔自己唇上的痣。橘黄色的灯光里，女人迷眼猫腰，纤毫毕露，媚态尽显。老脸正看得面红耳热，又总觉得自己脚底那双硕大的蓝色塑料拖鞋冰凉彻骨，从下到上竟涌起一股森然凉意。只见女人烈焰红唇，与猫牙灿白互映，白皙的肌肤却横着几道青紫色的伤痕。
那只虎纹大黄猫儿横坐在卧室门口，一只手搭着门框，竟歪头瞪着老脸。他不由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迟疑着不敢入内。女人下得床来，踢了那畜生一脚。
“死鬼你还知道回家，找你那色鬼老爸去。”
那大黄猫儿这才跳上窗台遁去，长鞭一样的猫尾扫到窗棂上，上次修过的那扇窗户竟有些摇晃。老脸探头出去，一条窄窄的遮阳板顺着外墙绵延而至。遮阳板上因为长期无人清理，日长月久落积了一些杂物。楼下是个不大的院子。八层楼本不算高，或许因为四面都是高楼大厦的缘故，从上往下看，老脸觉得楼下那片空地像是一张巨大的嘴，黑洞洞地朝自己张开着。
